程明超嘴角含笑,温和地问道:“可读了哪些书?”
这里问的,专门指五书五经。
当初贾政还在府里的时候,贾宝玉为了应付其考较,偶尔还抽些时间看四书。
自从贾政外放,他便如脱缰之马,五经四书早已束之高阁,未曾再翻一页。
现如今面对程明超的提问,脸色不禁微微一白,心中涌起一股紧张与不安。
沉默了半晌,方才结结巴巴,声若蚊蝇道:“近...近来,正于《中庸》与《孟子》间徘徊,略有所得。”
贾宝玉心中惴惴,不由自主地偷偷抬眼,悄悄窥视了眼王夫人的脸色,生怕自己的回答会将她触怒。
王夫人深知其子的脾性,对于他的回答虽感无奈,但也早已有所预料,脸上并未显露出过多的不满,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眼神中流露出几分复杂的情绪。
程明超闻言,不由自主地蹙起了眉头,脸色微微一沉,透露出几分失望之色。
在他心中,想着贾环既然年纪轻轻就已成为秀才,那么作为兄长的贾宝玉,即便不如贾环那般出类拔萃,至少也应对四书五经有所精通。
现实却与他的期待相去甚远,这也让程明超心中产生了疑虑。
当然这些心里话,他不可能说出来。
何况贾宝玉虽然差了些,但至少也读到了四书,要是让她从三百千教起,那才叫真的为难他呢。
于是,程明超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收敛起失落的情绪,语气转为坚定:“你既已接触四书,往后为师亲自督导,每日须背诵上一段,务必早日将四书领悟透彻。待你将四书读透,再下场一试,届时通过县试,我们再定本经深入学习。”
贾宝玉闻言,本想争辩几句。
可一扭头,正对上王夫人锐利如鹰隼般的眼神。
霎时,心中一凛,所有的不满与抗拒都化作了点头。
如此这般,贾宝玉正式行过了拜师之礼,此事迅速在贾府不胫而走。
史湘云闻讯,满心欢喜,蹦蹦跳跳地来到了怡红院,欲与贾宝玉共庆这一喜事。
谁知来到怡红院之后,场景却不如她想象那般。
只见贾宝玉独自一人坐在窗边,眉头紧锁,脸色忧郁。
全然没有半点拜师的喜悦之情。
手中的扇子轻轻拍打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似乎在诉说着主人的烦心事。
林黛玉躺在床上看书,忽闻雪雁轻盈步入,细语禀报了此事。
一时,指尖微颤,不由自主地停下了翻书的动作。
眸光深远,思绪万千...
良久,方见她轻启朱唇,语调温婉而略带几分不易察觉的期许:“拜了师也好,只盼他从此能够认真起来,一心向学,想必以他的才情,中秀才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说话间,她早已从床上起来,翻箱倒柜,找到了一个墨色的笔盒。
转身,对雪雁交代道:“此笔,你且替我送往怡红院,权当是我对他拜师之喜的微薄贺礼。”
雪雁看着笔盒,立马想到了笔盒的由来,目光中满是惊讶。
只见她吃惊地捂着嘴巴,迟疑道:“姑娘,这可是老爷...”
林黛玉抬手,制止了雪雁想要说的话。
随后,缓缓走到窗前,凭栏远眺怡红院方向,眼中既有期许亦含深意,说道:勿论其他,只盼此笔能助他笔下生花,他日亦能如父亲般,一举夺魁,高中进士。”
这支笔,是林黛玉亡父之遗物,也是当年她父亲一直用的笔。
曾伴她父亲寒窗苦读,直至金榜题名,高中进士。
现在她拿出来送给贾宝玉,足以见她对贾宝玉的一往情深。
但愿此笔,能成为贾宝玉的转折点,令其脱胎换骨。
自此,心无旁骛,笃志于学。
也愿他能如父亲一般,勤勉不辍,终有一日能高中进士,光耀门楣。
如此,方不负她的一番深情厚寄,亦不埋没了这支进士笔。
雪雁闻言,心中暗自祈愿,低语道:“但愿宝二爷能体察姑娘深意,莫要辜负了不番厚望方是。”
林黛玉回眸,微微一笑道:“辜不辜负,是他的事。送笔,是我自己的事。”
贾环自从出了东厢院,就来到贾母院里请安。
等他返回西厢房,从彩霞口中听说了这件事,不由得微微一愣。
贾宝玉拜师了?
而且还是个举人?
请举人做贾宝玉的老师,看来王夫人这次是下了血本啊!
贾环对此也只是感到了一丝惊讶,随后就没放在心上。
谁知晚上的时候,金钏突然来到了西厢房,称要让贾环去陪程明超用膳。
贾环顿时僵住,心里实在想不明白,这种事怎么还要他上?
诚然,贾政外放,府里男丁稀少。
除了贾宝玉,就只剩他和贾琏,以及贾兰。
贾琏不在府里,贾兰年纪尚小,也就只剩下他和贾宝玉。
按理来说,这种事轮不到他去作陪,何况有贾宝玉就已足够。
偏偏程明超提了一嘴,想要见上一见贾府最年轻的秀才公。
王夫人闻听此讯,犹如晴空霹雳,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贾宝玉的老师,竟然提出让贾环作陪?
王夫人当时的感受,就跟吃了屎一样难受。
程明超意愿强烈,王夫人想要拒绝她还不好拒绝。
因此,只能将不爽与愤怒憋在心里,派了金钏过来请人。
贾环第一反应,当然是拒绝。
何况他也知道,王夫人肯定不想让他去。
事实也是如此。
可是王夫人没办法拒绝,贾环自然也没办法拒绝。
因为再拒绝,王夫人就要亲自来叫了。
贾环无奈,不去也得去,谁让他正好今天回来呢?
好吧,其实他也不是那么抗拒。
再者他作陪,难受的只有贾宝玉。
三人落座,程明超与贾环相谈甚欢,笑语连连,仿佛忘年之交。
贾宝玉坐于一侧,心中五味杂陈,难以言表。
望着两人,贾宝玉只觉自己成了多余之人。
贾环与程明超的欢笑,如同无形的屏障,将他隔绝在外。
突然有种错觉,他们两人才是师徒,而他自己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这一刻,贾宝玉心里恨啊!
拜个师,不如贾环也就罢了。
自己的老师,还在那和贾环有说有笑,而他自己一句话也插不上。
这叫什么事?
这种滋味,实在煎熬至极。
犹如万箭穿心,又似油锅滚沸,一时让人坐如针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