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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苏澜扯着林小郎的手臂,“你为什么在这里?这里不好,我们一起走。”

这里是他口中炼狱一样的地方,他不该留在这里,她要带他走。

林小郎朗笑:“我其实是被困在这里,你来了,我便可以离开了。”

苏澜不解:“什么?”

林小郎看了看远处,对苏澜慢声说:“我还有一点点时间,跟你说一说吧!”

“你已经知道了,我和萧烨共用一个身份,也知道我们生在东宫,是一对孪生兄弟。

我自记事起就在暗中,看着他,被人教着模仿他的一切。模仿像了没有奖励,不像却要挨板子。

我没有自己,也不知自己该是什么样,只晓得我的宿命就是萧烨。

我要和他一模一样,要在他需要时替代他,在他有危险时保护他。

后来年长了,我逐渐知道一些事,只是因为我在抓周时拿了糖,就只能做另一个人的影子。

我不甘心,甚至恨他,恨和东宫有关的一切,直到东宫没了,他来到我身边。”

林小郎陷入回忆,神色变得柔和。

“他受了伤,孱弱不堪,我想杀了他,那样我就是我,不用再做谁的影子。

可他却在我生辰时,为了我下了碗长寿面,他第一次下厨,面都糊成一团。

我们两个共吃一碗面,那是第一次有人给我庆生,尽管难吃,我还是坚持吃完。

这面让我心软,也逐渐让我明白,有个伴总比一个人好,做影子又能算什么。

我们有过一段很好的日子,我在外面打食,他在家里养伤,给我做难吃的饭菜。

后来你们来了,回了京都,我便知道,那是我们两个都逃不过的宿命。”

林小郎看着苏澜,声音清朗:“可这一次不苦,我有了念念,有了老头子。

我不喜欢去国子监,那些夫子讲课古板的要死,我总想着上树掏鸟。

可萧烨品学兼优,干不出这事儿,我掏了一次,让老头子追了半条街。”

说起这个他又笑了,眉目疏阔,清清朗朗,是最最好看的少年郎。

“你记不记得老头子一打我,你就在他身后嗷嗷哭?还因此薅掉了他一缕胡子?”

苏澜刺痛的心口被柔柔安抚住,她点头:“记得,你每次挨打都是边跑边喊念念救命。”

林小郎:“我的洒脱,我的顽劣,都是在遮掩我曾被父母抛弃的事实,哪怕我从没意识到。

直到身死,我才发现我原是那么不甘心的。人人都有来处,亦有归途,只有我什么都没有。

我不甘心被抛弃,不甘心做个孤儿,所以一直被困在这里,走不脱。

知道我为什么爱吃糖吗?因为糖是苦的,我只是想记住,是这份苦让我一生凄凉。

可是在谢家,你依偎在我怀里,将一颗粽子糖塞到我口中,笑眯眯的问我甜不甜。

那一刻,我竟发现糖原来真是甜的,很甜,能甜到人的心窝里。

老头子弥补了我不曾感受过的父爱,可来自母亲的爱依然空白。

女子会爱人吗?我不知道。但你挡在我身前,想为我挡刀时,我忽然就体会到了。

念念,谢谢你肯把我收容在心里。如此我才是没被这人间辜负,也算没白来走这一遭。”

风变得更加凶猛,隐隐带着嚎啕之意。

林小郎摸了摸苏澜的头,柔声说:“再见了,念念。”

苏澜依然死死抓着他的手臂,不肯撒手,见他还是要走,干脆死死抱住。

“你别走,你等一下,你再陪陪我……”

苏澜又哭了,因为她知道,他要走的是黄泉路,他们不会再见了。

此生此世,再也没有林小郎了!

她不要!

林小郎俯身,和她保持平视。

苏澜猛然发现,这张和谢珩一模一样脸,有一点细微的不同。

他的左眼眼角有一颗殷红的泪痣,不很明显,只有距离极近的时候才能看到。

她伸手点在那颗痣上,林小郎一愣,笑道:“发现了?”

苏澜点头。

风声呼啸,纠缠在两人身上,像是有无数只手要将他们扯开。

“这次真的该走了。”

苏澜哭着摇头。

“再玩一次好不好?做完你就不能再哭,不然……我走的也不安心。”

然后苏澜感觉面颊被钳住,她生生被人拎了起来。

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怎么还拔她萝卜?

苏澜气得踢他,少年清朗地笑出声来:“长再大也还是小屁孩儿。”

他转身而去,那样的洒脱不羁。

“不要走,阿舅……”

少年脚步未停,只是背对着她挥挥手,声音朗朗:“念念,你有你的归途,我也有我去路。”

苏澜的泪疯狂滚落,她用手背随意一抹,大声道:“此去山高路陡,苏清念送谢祈安,愿君一路平顺,再无险阻。”

祈安:祈晴祷雨,一世长安。

谢居正取给林小郎的字。

那年中秋,面容严肃的老人写下这行字,慈爱地询问少年满意否。

少年双眸如星,欢喜得抱住老人的腰,将老人举得很高,大笑道:“祈安,谢祈安,我好喜欢。”

老人吹胡子瞪眼:“逆子!放我下来!”

林小郎闭眼,他终是没有活到二十岁加冠,可祈安是他的字。

阿父给他取的。

“谢祈安,告辞!”

苏澜又想到另一幕,还是那年中秋,少年喝醉了酒,写了一地的狗爬字:

再见少年拉满弓,不惧岁月不惧风。

不惧岁月!

不惧风!

她记忆里的少年,她的阿舅就是这般勇敢。

脚下忽地一沉,她感觉自己在飞速下坠。

“阿舅!”

苏澜猛地睁开眼,见自己依然跪在无字碑前。

逐星在嘟囔:“这香怎么点不燃呢?”

“怎么了?念念。”谢珩伸手拉苏澜起来,关切问道。

苏澜恍惚。

难道刚刚是一场梦吗?

明明感觉过了很久,怎么香还没燃呢?

她看着无字碑,忽然道:“现在是不是能刻字了?”

谢珩嗯了声:“我也在想刻什么,他必是不愿姓萧的。”

苏澜:“谢祈安。”

谢珩:“嗯?”

“那年中秋您该是出门做事了,外祖父给他取字祈安,他很喜欢。”

话落,三柱清香燃起,香烟随风而散。

谢珩:“好,就刻谢祈安。”

乘云快步行来,焦急道:“不好了,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