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皱眉,修长的手掌一下一下轻拍着苏澜的背。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阿母去世那年,苏澜大病一场,险些没救回来。外祖父心疼她,将她接到谢家小住。
她夜间时常发梦,哭喊着要阿母,外祖父便是这样抱着她,拍抚着她。
可外祖父终究年迈,熬了几天就病了,便是阿舅这样哄着她。
他那时年少,课业又重,却总是带着她,同窗偶尔相聚,她也被带在身边。
跳脱的少年们打趣谢珩喜当爹,夫人还没娶就提前养了女儿。
谢珩每次都是笑而不语。
苏澜哭够了,靠在他怀里,哑声问:“您现在还觉得是在养女儿吗?”
谢珩沉默。
那时他觉得自己若是有这样一个小女儿,该是会捧在手心,奉为明珠的。
可又觉得有了旁人,便会分走对念念的关注,还是不要了吧,起码不要女儿了。
少年的心就是那样赤诚,想对一个人好,不肯保留。
如今,他已不复年少,想爱护她的心意却丝毫未变,只是心里待她……
算了。
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谢珩将苏澜放在床边坐好,给她重新挽了发,又拿了绣鞋给她穿好。
“您要带我出去?”
“嗯。”谢珩淡声应,“是不是好久没去夜市了?”
“还是幼时您带我去过的,已经好多年了。”
“那便走吧!如今,更热闹了。”
“我不想出去。”苏澜牵住谢珩衣袖,“您知道苟富贵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嗯?”
“送我回苏家时,外祖父跟我说的,念念不忘必有回响,阿舅会接我回谢家。”
谢珩眼眶有些酸。
苏澜仰头看他,鼻音很重:“所以我没有猜错,他是知道要出事,才把我们送走的。”
“阿舅,我很想他,很想阿母。他们是那么好的人,为什么……不得善终?”
谢珩一时哽住。
好人不得善终,不是一直如此吗?
“所以,我们才要还他们公道。”谢珩牵住苏澜手腕,把人拉了起来。
苏澜见他坚持,知晓他是不放心她,只能将心里的不适压下。
马车行至京都最繁华的长安街停下,谢珩扶着苏澜下车。
一轮皓月当空,满街灯火长明。
街上人流如潮,两边店铺林立,伙计和小商贩的吆喝声,喧喧扰扰。
养在深闺的女儿家,很少见识到这样的热闹,苏澜扯了谢珩衣袖,去看卖花灯的。
谢珩见她一盏灯一盏灯地看,十分仔细,便低头询问她喜爱哪盏。
苏澜摇头:“我就看看。”
小贩见了连忙劝:“爷,买这盏,新样式,小姑娘们都喜欢。”
苏澜就是看个热闹,要买也是回去时买,她刚来就提个灯,多不方便。
“我不喜欢。”苏澜转身又去看旁的摊位,片刻也不流连。
对面传来酒酿圆子的叫卖声,苏澜想吃,便转身寻她阿舅。
入眼是他在这样喧闹的夜市中,安静提着一盏兔子灯,缓缓行来。
暖光铺散开,照着他身上的云纹鹤氅,锈纹泛光,毛领蓬松。
灯光在他淡雅的面容上,留下一抹胭脂色,至雅至艳,清风秀骨。
苏澜定定看着他。
他近了,带着柔柔暖意。
“好不好看?”
苏澜点头:“好看极了。”
“那便提着玩儿吧!手酸了再给我。”
苏澜接过灯笼才明白,他问的竟是这只簪花兔子,瞅了眼它的三瓣嘴。
苏澜笑,丑了吧唧!
他们两人随着拥挤人潮一路往前,谢珩自然护着苏澜,给她一方安全的天地。
苏澜最爱的两样东西,一是药,二是吃。
所以最后吸引住她的,还是那高高低低,临时搭建的美食摊。
因食客多显得非常缭乱。
御风和乘云跟在他们身后,前者全神戒备,后者看着小吃眼神发直。
人群里,谢珩将包好的小吃提好,把摊主找回的零钱塞到苏澜手里。
到了下一家,他自然接过包好的东西,从苏澜手里拿零钱结账。
美食摊走完,谢珩一手提了大包小包的零嘴,一手牵着苏澜,挤出人群。
身后的御风和乘云手上也提满吃食。
宵禁将至,四人回程。
苏澜在车里吃,乘云在车外吃,两人隔着车门还要分享心得。
谢珩闭目听着她和乘云叽叽喳喳,心里想着,说这么多话该是不伤心了。
苏澜回到锦阑苑时,张姨娘和庞婆子刚好把下毒的事审完,正在锦阑苑等着汇报……
苏澜听完汇报后皱眉,她是真没想到,下毒的竟然是周氏。
不过想想也是,王妙希是多谨慎的人,如果是她动手,一定会比这次周密很多。
“姑娘,证人和口供都保存好了,我们接下来怎么办?要送官还是……”
“周氏呢?”
庞婆子回道:“我们没惊动老夫人,只是将她的院子围了,不允出入。”
苏澜嗯了声,起身冷笑着道:“我去看看祖母。”
亲祖母要毒害自己,竟还笑得出来?
庞婆子脊背有些发寒。
张姨娘在心里感叹了句,这姑娘非寻常人可比,又狠又疯,她喜欢。
“妾身随姑娘一道去。”
苏澜带了逐星和张姨娘去见周氏,彼时周氏还没有睡,正在屋里来回踱步。
她见了苏澜便冲上来要撕扯,被逐星伸手一挡,蔫蔫的退了回去。
“你竟然敢把自己的祖母关起来,简直大逆不道!我要见你父亲,你快将他叫来!”
“您真的敢见我父亲吗?”苏澜死死盯着周氏,“让他知道您投毒,想要害死他的女儿?”
周氏心头一咯噔,险些站不稳,她担心了一整天,果然是这事败露了。
苏澜坐下,手指轻敲了敲桌面,张姨娘会意,打开食盒将苏清那里拿回的云片糕放在桌上。
周氏一见这个,脚下发软,摔倒在地。
“这就怕了?”苏澜淡淡一笑,“我的好祖母……”
最后两个字被她刻意拉长,带了些刻意压迫之感,听得周氏心头发慌。
她咬咬牙,狠道:“你说什么下毒,我压根儿不知道,你休要冤枉我!”
她有些狼狈地起身,扶着桌沿慢慢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