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换特化机体的时间格外的长,因为她既承载了希望,又布满了未知。
上官溪在两人的注视下睡去,又在无数窃窃私议中醒来。意识海中的隐痛愈演愈烈,艰难地睁开双眼,越过视野中的昏暗望向前方。
以国君为首的她熟悉领导者神色严肃地站在她身前,说了一些关怀和慰问的话。等到他们退后,人群中随即走出了一些或陌生或熟悉的人,除开蓐收,上官溪只能勉强分辨出他们是哪个部门。
而这些人向她投来的视线中,带着欣喜、沉醉、评估……他们热情地,沟通,打量一件无上的艺术品,却又陌生地,看不到机体的持有者——上官溪。
在这些人当中,有一位监察院的紫发女士走上前来,用金色的头饰完成了这台机体的最后部分。
???:“愿你不惧迷雾,勇往无惧。上官溪。”
上官溪:“谢谢。”
她听到了人群的欢呼,这些声音对她来说太过热烈而又陌生。而在欢呼中,她听到了这台机体的名字,朴素却又蕴有希望,是值得上官溪展露微笑的名字——芸生昼。
待到人群散尽,祖昊焱的工作室又回到它原本的幽暗与冰冷,这时上官溪才有时间闲下来,去真正注视这副机体。
那是白金相间的衣袍是九龙古神话中的高贵,鎏金点缀其间,华美而庄严。灿金色的头饰在淡淡的蓝光下仍旧熠熠生辉,如若骄阳,亦是辉煌。身后是两条修长的裙摆,六龙、金乌斑斓其上。六片光翼于龙型僚机中展开,而她的身后,是一只巨大的金色禽型辅助随行单位,似凤,亦似乌鸟,其名:璇鸾。
可是,此般高贵的存在,却在此刻流下了一滴眼泪。她听到了教授的叹气,却不知自己哪里有了过错。那滴泪水,又悄然滚落,是走入终局的无回者。
祖昊焱:“我们接下来要准备最后一次测试,预计需要两个小时。”
弇兹素:“我会在这次调试中尽量降低意识海隐痛的症状,以及……去和你在意的人们告别吧。不要留下遗憾,上官……”
…………
可是,她又怎会知道自己要如何说出道别,兄长和母亲就站在她身前,万般不舍都只能化为哽咽与泪水。
为什么…一定是这样……
兄长就这样质问着她,她没有回答,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母亲哪怕到最后也在想着能不能避免这个结局,但事实仍旧残酷。
如果,结局已经注定,那么就陪着她做完最后的事吧。
直至如今,黎玥仍旧没有醒来。
在纠缠的思绪中,她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个陌生而又温和的女性所说的话。
???:“希望这个决定不会让你,让他们感到后悔……”
一年前,监兵小队受邀参加了九龙商会的重启仪式,在仪式开始前,她在码头遇到了一位自称“想闲聊”的女士,向她谈起“某种可能性”,询问她会如何选择。
那是无心的闲聊,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上官溪在这些话语的水面倒影中看到了自己。
一个不会后悔的决定吗?曾经她不知道该如何承认,因为她不敢去想象那一天。但她知道,在听到这些闲聊之前,那种无法摒除的感觉,正是她此刻所拥有的决意,随同苦难与浩劫一同肆意生长,亦如藤蔓覆盖了篱笆,随后一步步翻越高墙。
此即,言别……
少女将自己置于绝望的铁轨中,任由灾厄的列车向她奔驰而来,以此,换得尚在危机中前行的生命能有崭新的生机。
她已拥有了另一份羁绊,来自队员、来自指挥官的战友情。这是小队里的每一个人都有战斗的理由,同情也好,追随也好,都是为了能给苦难中的人们一个港湾。
早已没什么好犹豫的了,接下来只需要继续前进就好,全力以赴,至死方休。
一旦到了地面,上官溪的生命就只剩下最后三小时,也因此每一秒都必须安排紧密。
上官溪:我已做好准备…
但为何,为何有一种刺痛从那她在心中构筑的名为坚定的鳞甲中渗出?已向兄长和母亲言别,但还有……在生命监控仪的提示音中,她久久注视着黎玥,这个苍白而消瘦的女性。
最终,少女还是轻轻地抬起手,用新机体这双略显温暖的双手,触碰了女性正在起伏的胸口,她记得这个位置。
即使没有掀开被单,没有解开病号服胸前的绑带,她也记得这个位置。那是黎玥第一次受到致命伤的位置,那一日她就在附近,却没能阻止伤害发生。
少女静静地移动着自己的双手,反复确认某个位置一般,用指尖摩挲着女性的腹部,动作极轻,亦在颤抖。
她也记得这个位置,那是在最后那场战斗中,黎玥被异聚母体伤害的位置,这简单的治疗留下了不可抹去的痕迹,进乎哽咽的呼唤却未能将女性从危险的边缘捞回。
随后,这双手又抚摸过女性因长期卧床休息而肌肉萎缩,变得柔软的双腿。以及…黎玥脆弱的脖颈,脸颊,不再光滑的发丝以及那道残留头上已经淡化的伤痕。
医学在进步,但上官溪知道,黎玥最多只会把脸上的痕迹去除,这是指挥官的性格。
………
在上官岳和他们母亲的注视下,白金色的少女俯下身,握住了那双曾给予大家温暖的手。
上官溪:“因为,无论伤口留下的烙印是否还留刻在你身上,我都会记得。你的苦楚,你的思念,你的挣扎,以及…那份脆弱与坚强。”
上官溪轻轻地将那双手抵在自己的额头上,点点泪水滴落到女性手部的绷带上,留下淡淡的痕迹。
上官溪:“我也记得你一往无前的背影,你双手中的温暖,以及,我们共同的理想。为了带来长久的安宁,我们最终都走向了同一条路。我已经得到了可以改变的力量,我已经能做到了…黎玥…”
她不知道能拿什么来感谢黎玥和大家陪伴在她身边的日子,她从不是优秀的人,但她又幸运地拥有默默守护着他的兄长,拥有着监兵小队的保护……如同零落在楼阁上的阳光,穿过废墟的晚风,以及默不作声的影一般。
上官溪:“除了自己…我一无所有……我只有我的记忆,关于大家的记忆。”
当阳光拥抱过花朵,光便携带了花香;晚风掠过人群,风便学会了吟唱;影子在眷恋中消磨过岁月,也因此,铭记了光的身形。
——这便是我的一切,我所能留下的一切。
最后的时间,她将每一份这三个月来自己能找到的日记做成的无帆纸船放在床边,每一份都承载着无数尘土、血迹与消失者的悲鸣。
三个月的时间相较于三年以及十多年的陪伴,显得那样短暂。她已一无所有,只有最后,那一种纸船被她折叠成了两朵正在绽放的昙花。
那是母亲曾教给她的技艺,苍白的昙花,绽放一瞬而后凋零的生命;那无帆的纸船,亦是她不再远航的记忆。
一朵放在黎玥枕边,另一朵则是交到了兄长的手上。
上官溪:“请不要为了生命的短暂而悲伤,只要你们能记住这个瞬间,仅绽放三小时的昙花亦能成为永恒。”
“对不起”……轻柔的话语就这样出现,上官溪知道,身为医护人员,不应该相信那些虚妄的幻想。可是,可是…唯独此刻……
上官溪:“请原谅我无法控制自己……竟然在荒谬的祈求来世……”
泪水在胸口剧痛的裹挟之下不断流下,浸湿了绷带一角。
她期待着地球恢复生机的那一天,期待着人们不再颠沛流离,而是在重生的家园旁欢笑的那一日。她深爱着这个世界,深爱着大家的笑容……也正是因为所有生命的星火聚集在一起,漆黑的永夜才能被照亮。
而如今,需要人踏上第一步,用生命成为那最初的薪柴,纵然万劫不复,少女仍旧会为了彻底驱逐斯科瑞,为了能让更多生命拥有活下去的机会而一往无前。
“这是我作为上官溪,作为监兵小队参加了成员所留存下的证明,纵然仍有遗憾,但我也必须出发了。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教导和庇护,但我必须出发,哥哥、母亲,还有,指挥官,上官溪先走了。”
最初提出监兵无缺的少女,却成为了最先打破誓言的人……
………………
祖昊焱:“最后的调试很顺利。”
上官溪:“既然接受了这份重担,这便是我应做的责任。”
弇兹素:“……把这份重担交给你一个人,是我们所有人的责任。”
上官溪:“这件事总要有人来做,我也很高兴,能成为觉得被大家托付信任的先行者。我也铭记着每一位医学生的誓言,对一切值得的生命保持最大的尊重。这是我永不遗忘的誓言,亦是我的愿望。”
弇兹素:“看来…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了,上官……你毕业了。”
上官溪:“谢谢您…教授。”
昊:“接下来上路的目标地点是监兵小队和狴犴所在的废弃教堂中,从定位上看,人形生物也在接近那里。”
上官溪:“他们怎么样了?!”
昊:“不必如此紧张,现在已经能顺利接通通讯,你可以在运输机中和他们保持联络。”
上官溪:“是!”
昊:“上官溪,人类的希望,他们的生命,就托付给你了。”
上官溪:“上官溪,绝不辜负使命!”
地球的投影中尽数猩红,但此刻,人类将迎来新的反击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