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停下!救人!]
时岁冲回书房时,刚好看到尤家的医生将一团物什放入托盘。
听到她的叫喊声,一干白大褂手忙脚乱,手持托盘的医生更是被吓了一跳,托盘中的物什随即滑落,在地上弹跳了几下,滚到了时岁脚边。
那赫然是一枚仍在泵动的心脏。
[完了!]
时岁惊恐的扫向众人,顾不得说话,竟转身即跑,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逃也似的离开车厢。
“小羊,跟上去看看。”
[好嗷。]
镜头开始对着时岁的身影跟拍。
只见时岁以最快的速度冲到一辆黑色军车上,从车内摸出一把手枪,迅速检查枪械,开保险、上膛、备好弹匣后,紧张的面色才有所纾解。
[小姐,您这是……]
察觉到异样的副官赶忙跟上来。
[从现在起,不要使用‘命令’,带上我们的人,去六号机!快!!]
时岁急声喊道。
‘我们的人’这几个字,被她歇斯里地的加重了语气,
[属下明白!!]
副官脸色立马变得凝重,转身小跑着离开。
时岁没有选择等待,而是迅速发动车子,朝着枢纽之外疾驰而去。
她前脚刚走,副官神色匆匆的带了一队人过来,乘上周围剩余的车辆,追赶起时岁留下的扬尘。
只有一些方阵整齐的令徒兵被晾在列车之外,不明所以。
[哈哈,没有权柄!根本没有权柄!!]
然而就在此时,一道女人尖利的喊叫声,从列车内传出。
一个满身是血的白大褂踉踉跄跄走出九号车厢,她一手拿着手术刀,一手拿着一瓶酒精,面色狰狞至极,
[解……终于,解脱了……]
女白大褂回身,迅速将手中的酒精泼洒回车厢,又奋力挥舞着手术刀,在金属车厢上崩擦出火花,
随着‘呼’的一声,火舌迅速窜起,并迅速向车厢内蔓延,顷刻间便熊熊滚滚。
[啊!……]
女白大褂也在同时引火上身,她滚出车厢,胡乱将身上的火焰掸灭,这才挣扎起身,无视了那群令徒兵,癫狂笑道,
[我……回家……]
[我是杨乔琳,联合医学会理事,帝都医学院博士生导师,义诊志愿者,我从来不是他们的爪牙……哈哈哈,时家弑君了,尤、时两家是弑君者,太好了……]
[我……我要回家……]
女白大褂癫狂的说着,从那群令徒兵身前行过,沿着列车往车头方向踉跄而去。
然后就在这时,又一声轰鸣从车厢中爆发,巨大的火团撕开了车厢,将那位女白大褂的身影吞没。
[啊!你们疯了……]
一个四根排气管的黑甲顶着浓烟和火焰,尖叫着从缺口中逃出,但更多的人从缺口中追了出来,七手八脚的,迅速将他按倒在地。
[敕……敕令!住手!!饶了我,救命……]
黑甲惊恐求饶,回应他的,是更多从缺口中冲出来的人群,他们有男有女,手持着各种家伙事儿,劈头盖脸的朝那黑甲招呼,
在一阵叮叮咣咣声响过后,那名黑甲不再哀嚎,化作一滩废铁与肉泥的混合物。
方阵中的令徒兵们认出了他们,那都是些被看押起来的列车乘员,其中还有女帝和公主的替身。
然而目睹了这一幕的他们并没有作何行动,他们显然意识到了什么,
先是小声议论,然后是躁动,方阵开始四散,似乎是去验证着什么。
[……失效了!……命令真的失效了!!……]
[……回去,我要回去,我老婆孩子在等我……]
[去他妈的人使,去他们的命令!!老子现在就出了这口鸟气……]
很快,当又有黑甲命令无效,步入废铁后尘之后,场面顿时疯狂起来。
哒哒哒!
某种压抑的憋屈以铁与火的方式释放,哀嚎与怒骂之声在整座枢纽中交织,最终被枪鸣之声打上了有节奏的注脚。
九号车厢已经彻底被烈焰吞没,在火舌舔舐下,车厢扭曲、爆裂,以极惨烈的方式掩埋了内部的一切。
[守……守义……我,我是不是……]
这一幕显然超出了沈语棠的认知,她声音惊恐的寻求的慰藉。
“……唉,小羊,你都提醒他们了,是他们不中用啊。”
陈牧舟随口道,“这时家也是蠢,为什么不把车厢仔仔细细的搜查一遍?光惦记着女帝了权柄了,这用得着我们提醒么……”
[……是,是这样呢。]
沈语棠附和道。
“绝对净化……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确认魅魔的惊恐有所纾解,陈牧舟才皱眉思索起来。
窥一斑而知全豹,他知道殷妃央的‘亡语’效果了。
整个命令系统直接被移除了,包括权柄和已经被下达的命令在内,一切都随着殷妃央的身死烟消云散。
陈牧舟的猜测没有错,殷妃央果然‘死后不管洪水滔天’,她甚至巴不得洪水滔天。
事实上,如果她不搞什么遗诏,命令系统仍旧是会运转下去的,
命令的绝对性和强制性,甚至会使一个人穷尽一生来完成某个使命,
所以,哪怕人使死了,受制于人使的令徒兵们,仍旧会燃尽自己,‘自爆自弃’。
而殷妃央明知道如此,却还是带上整个命令系统,给她陪葬。
只有她主动从权柄层面干预,才会撤回所有已经发布的命令,才能让整个命令系统失效,
事实证明,她确确实实就这么做了。
陈牧舟唏嘘一声,
想到时家作为殷氏皇族的利益共同体,因为一个‘良机’铤而走险,不惜弑君,
殷妃央搞这个‘遗诏’,倒也不是没有动机。
至于‘绝对净化’,
陈牧舟意识到自己想多了,这四个字竟然只是‘字面意思’,
他原以为,帝国的纯洁性,针对的是‘茸’、‘根’、‘脔’等实物异化,‘命令系统’、‘人源质’这种基底不明的‘异化’不在其列,无关纯洁,
现在,‘命令系统’这个作为维系纯洁的手段,也被‘纯洁’了,
这不就是绝对净化么?
啥都没了。
直接釜底抽薪,将帝国拽回了灾前的状态,哪有什么人使和异化能力,都是普通人。
只可惜,现在是灾后。
某些状态已经回不去了。
命令系统的消失,必将是前所未有的‘反弹’。
陈牧舟曾评价过帝国的奇葩架构,这是一个老百姓即便活的生不如死,也绝不会产生内乱和反叛的国度,因为在命令系统下,所有人都太听话了。
以至于现在,他不好脑补这种‘反弹’的烈度:
列车外的那些令徒兵,亲眼目睹‘命令失效’后的所作所为,显然不是那些饱受压迫,揭竿而起的乱民能做出来的。
或许,‘洪水滔天’还是太温和了。
“那么……”
思及此,陈牧舟面不改色的调出光幕,再次仔细的看了看女帝的遗诏内容:
在殷妃央死亡的瞬间,所有命令系统的‘节点’,会得到一道优先级最高的‘旨令’,整个帝国会立即转入‘绝对净化’状态,不计一切代价执行一个名为‘为了全人类’的计划。
“‘绝对净化’状态有了,‘为了全人类’又在哪儿呢?”
陈牧舟皱眉思索着,见沈语棠的窗口上,出现了一些枢纽外的画面,知道她这是在了解周围的情况,
出于对她心理健康的考量,他叫停了她的乱逛,“小羊,别在这儿待着了,去殷公主那边看看吧,那边要是也这样,就赶紧回来。”
[嗯……好吧。]
沈语棠应了一声,画面便瞬间回到了永盛监造,锁定在了殷灵雎身上。
或许是没有人使用‘命令’,永盛监造司车间里,氛围还算融洽。
[工程上只能用齿轮么?]
[这个逐级减速结构用齿轮来实现的话,以十比一的齿轮比,第一个齿轮转一圈,第十个齿轮只能转十的九次方之一圈……]
[能量不行,精度不够,得不到结果的……]
一张大型制图桌前,殷灵雎正与几个本地工程师探讨着什么,她声音柔和软糯,清婉的俏脸专注而认真。
[殿下,以我们掌握的工艺,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除非……]
[除非我们能用上电,或者找到一种无接触的传动方式,亦或是有接触但轻损耗的非固体……]
几个工程师正七嘴八舌说着,车间外爆发出一阵嘈杂。
一个一袭白色军装的时家年轻军官带着几个副手匆匆进入车间,骂骂咧咧的从里面封死了车间门,将嘈杂阻隔在外。
啪!
做完这一切,白衣军官大步走到制图桌前,眼神玩味的审视了殷灵雎一眼,抬手一枪将一个正在说话的工程师击毙。
[……赵教授!]
殷灵雎被吓了一跳,她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幕,面色煞白,身形摇摇欲坠,声音因害怕而带上了哭腔,[时……时卿,你做什么……]
[赵教授是帝国硕果仅存的材料学泰斗,你……你怎么能……]
[殿下稍安勿躁,他该死。]
白衣军官说着,抬眼环视着其他工程师,见他们两腿颤颤,想逃却不敢乱动,又补充道,
[大家稍安勿躁,剩下的都是咱们自己人了……嗯?]
啪!
又是一声枪响,一个女工程师闷哼一声倒地。
[边……边老师……]
殷灵雎紧张的哽咽嗫嚅着,眼圈泛红,整个人应激的瑟缩起来,然而就在这时,白衣军官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殿下,别怕,这是对你的保护。]
白衣军官又看向其他人,
[这同样是对你们的保护,我必须确保在场的都是自己人,至于缘由么……]
白衣军官笑了笑,拽着殷灵雎便走向车间一角,他挥了挥手中的枪,示意众人跟上。
[放……放肆……]
殷灵雎看了一眼制图桌,眉眼间的不甘让她鼓起了勇气,止缀住身形,但当她开口时,却又垂着脑袋,声若蚊蚋,语带祈求道,
[时……时卿,愚还不能走……]
[……分析计算阵列马上就……这是愚出嫁前最后的机会了……]
[呵……出嫁。]
[殿下,你要嫁给谁呢?]
[西洲……盖洛威家族的次子……绍尔·盖洛威殿下……母皇陛下已……已经定了下。]
[……]
白衣军官闻言,眉头一挑,旋即冷哼一声,
[灵雎,你已经没有母皇了……]
[!!]
殷灵雎如遭雷击,不等她做出回应,白衣军官钳制着她的手腕,拽着她踉跄的来到仓库一角。
[你猜我为什么杀了那两个人?]
[命令系统失效了,外面已经乱成一团了,他们不是自己人……]
白衣军官满意的看着殷灵雎的反应,嘴角微微勾起。
外面嘈杂声愈演愈烈,
然而随着一阵震天撼地的轰鸣,嘈杂声消停了不少。
几分钟后,车间入口方向突然崩塌,一个喷涌着气浪的黑色庞然巨物,轻而易举的捏扁了车间入口,重重的杵在地面上,又入地数尺,使周边爆发出一圈震颤。
这是一条灭灾机大臂。
气浪消停,大臂末梢的黑色外壳打开一扇厚重的金属门扉,一群白色军服的士兵鱼贯而出,迅速占据了有利地形。
[二少爷,小姐让我们来接你们。]
时岁的副官从人群中走出,迅速上前,视线扫过人群,看到瑟缩的殷灵雎,竟松了口气。
[公主殿下,小姐有请。]
说罢,副官便示意白衣军官放开对殷灵雎的钳制。
[……岁岁什么意思?]
白衣军官面色一变,却还是悻悻的松开了手。
[非常时期,内事修明,方无外患。]
副官说着,不等白衣军官回应,便抬手招来几个白衣女兵,将殷灵雎搀扶了出去,径直进入了灭灾机。
之后,那些工程师也被接走,白衣士兵们在车间内搜集一番,陆续撤离。
[……这踏马的……]
白衣军官从口袋中摸出一根烟,点上,狠狠的嘬了一口。
[……老子还想像百里知节那样,金屋藏娇呢……]
[……人都进锅里了,怎么还能让她跑了!]
他恨恨说着,将烟甩在地上,奋力了踩上一脚,这才朝着灭灾机大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