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招待所距离北城医院不算太远。
宋念出门的时候,把折子也随身带上。
先不管对方原先伤势如何,这次却是实打实的为了孩子们伤成的这副模样。
“大夫。”
罗川抱着周祈冲进了医院大厅。
宋念紧随在侧,扫了一眼医院的布局沉声开口,“去急诊室。”
好在这会儿急诊室的人不算太多。
两名护士见到躺在罗川怀里,腿骨不正常弯折的周祈立马推着担架迎了上去,搭了把手让罗川把周祈放在了担架床上,推着回了急诊室,而后将帘子一拉,隔绝了外面两人的视线。
罗川忍不住开口询问,“宋念同志,里面的人是……”
“不用这么客套,喊我宋念就好。”
宋念抬眼看向急诊室内,思绪烦乱,“火车上有过一面之缘,没想到今天这么巧。”
“他救了博宇和小悦,不管伤的多重,我都会负责。”
罗川知道宋念有钱。
在他看来称的上是昂贵的医药费,在对方看来,恐怕也不会太过为难。
“宋姐。”
罗川挠了挠头,话说的吞吞吐吐,颇有些不好意思,“我还是跟着她们一起喊你宋姐吧,我有点好奇,你为什么没有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北城?”
“人往高处走,你来北城帮小云,不是坏事。”
宋念盯着急诊室的帘子,思绪有些飘远,“开阔眼界没什么不好。”
“我是来北城了之后才认识的几个字,以前就是个睁眼瞎,”罗川话说的很慢,像是一边在斟酌措辞一边开口,“我听说宋想小妹因为宋姐你,连高中文凭都有了,宋姐,我也想读书,有什么法子吗?”
“不瞒你说,我这半年帮着小云做生意,也攒了几百块钱,够吗?”
“读书?”
宋念终于把视线从急诊帘子上挪开,扭头看向对方眉梢微挑,“你是想正儿八经的有毕业证的那种读法,还是认识字就够了?”
“毕业证就算了,”罗川急忙摇头,“我都这么大了,从一年级念起,有点不好意思。”
“我就是想多认识点字,有点文化。”
“你看这个,”他从裤子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本巴掌大的红皮小书递给宋念,“我听北城人说,学认字都需要这个,特意去买的,可我不知道该怎么用,想问,也不知道问谁。”
一本新华字典。
确实是辅助认字的好东西。
“北城应该有扫盲班,”宋念想起自己昨天在国营饭店吃饭时,顺耳听到的消息,“是工农兵大学牵头设立的,不过这个好像不大好进,你可以去打听打听。”
“先问问进去的条件,然后我们再商量商量,看看有什么办法。”
对方上进,她自然不会扫兴,好在她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习惯于从别人的话里捕捉信息,要不然还真不知道。
风向果然松了不少,不然北城也不会有扫盲班的建立。
“扫盲班……”
罗川喃喃自语忍不住跟着重复,“我明天就去打听打听。”
好在他不用操心介绍信的事,林小云生意做得顺利,手里也松快了不少,上次出发来北城之前,开的介绍信足有半年的时长。
“谁是病人家属?”
“谁是刚才断腿病人的家属?”
护士撩帘出来。
罗川刚要上前,被宋念抬手拦了一下,自己走上前去,“里面的人是为了救我的孩子受的伤,有什么问题麻烦您跟我说,我全权负责。”
护士扫了她一眼。
“病人的腿本来就有旧伤,现在二次折断,需要动手术,原先的断裂处也要敲断重新再接,脚踝的伤也要一并处理。”
宋念面色凝重,“他以后能恢复多少?还能走路吗?”
“算他运气好,今天陈教授在,可以给他动手术,手术过后需要卧床一段时间,至于能不能恢复走路,需要复健。”
护士语速极快,“复健也是陈教授上个月才提出的治疗手段,目前还没人用过。”
“今天如果陈教授不在的话,他怕是要被截肢。”
宋念沉吟片刻,“病人知道吗?”
“知道,”护士草草点头,忍不住开口催促,“你不要磨磨唧唧,病人对他的腿伤情况很清楚,如果你没有意见的话,请在这里签个字。”
“手术已经在准备中,你签完字拿着这个单子去窗口缴费。”
知道对方清楚自己的状况,宋念把文件接过来利索的签了字,问清楚了手术室的位置,然后带着单子去窗口缴费。
罗川全程跟在她的身后。
手术费用一共是一千四百一十六块。
宋念身上的钱够,没动折子。
罗川张了张嘴,伸手挠了挠头,不知道自己能做点什么。
宋念冷不丁突然转头看他,“罗川,我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宋姐你说。”
“你回招待所一趟,告诉小妹我这边一切都好,另外,你前段时间帮我打听房子的时候应该认识不少人,你空的时候帮我问一问,有没有整套的小院出租的。”
罗川虽然不懂,但他知道事情严重,没有啰嗦便点了点头,“我这就去办。”
他说完便匆匆离开。
宋念捏着收费单上了二楼,在手术室门前的椅子上坐下,静静等待。
时间过得很慢。
久到宋念感觉自己的关节都上了锈,手术室的房门才从内打开。
周祈脸色苍白的躺在病床上,双眼紧闭,失去了知觉。
紧随其后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年人,面上是饱经风霜的痕迹,联想到刚才护士说的话,这位陈教授应该和赖老师一样,刚回城不久。
“陈教授。”
对方因自己家的孩子而伤,宋念就算有再多的警惕和猜测,也只能暂时按下不提,“病人的伤势如何?”
“先慢慢养着,他伤的太重,肌腱和神经都有断裂,能不能养好,也要依靠几分运气。”
“这话听起来可能有些不太靠谱,但我身为大夫,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其它的,看他个人体质。”
“他如果修养顺利的话,短时间的站立还是可以做到的,但要是想和从前一样正常行走,要看复健效果。”
“不过你不要灰心,慢慢来,这段时间给他吃点好的。”
陈教授解释的详细,面色和蔼,将宋念带回了自己的办公室,一一写下照料病人的注意事项然后递给宋念。
“多谢陈教授,”宋念仔细把东西收好,真心道谢,“病人什么时候能醒?”
“最多半个小时,他抗药性很强,手术的过程中他已经醒过一次,我们还特意补了一次麻醉。”
这样的体质……
不知道经过了多少严苛的训练,或者是受了无数次严重的伤才养成的体质。
宋念谢了陈教授,就去了北城医院的供销社,买了些对方住院可能会用到的生活用品,然后拎着去了病房。
饶是她已经尽量让自己动作快点,回到病房的时候对方也已经醒了过来。
周祈的面容苍白。
显得粗硬的眉毛和纤长的睫毛格外的黑。
宋念刚进门,便直直地撞进了他的视线之中。
瞳仁乌黑,嘴唇煞白。
顶着半张胡子脸,竟然还能显出几分脆弱。
周祈张了张嘴,目光落在她提着的一堆东西上,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
‘咚’的一声。
瓷盆放在桌子上发出闷响。
宋念扯了张板凳坐下,目光沉沉的落在周祈的脸上仔细打量。
他的头发不是寸许长的板寸,耷拉在额头上,细看能发现右眼的眼尾处,有一道三厘米长的旧伤,只不过疤痕很淡,火车上的光线又有些昏暗,所以那时才没发现。
宋念昨天特意把周祈的照片扒拉出来仔细看了一遍。
眼前这人的眉眼,和周祈是真的相像,唯一的区别,就是这人的眼神更有故事感一些。
“首先,我要谢谢你,救了我儿子和闺女。”
宋念先开了口,非常真诚的道了谢,不掺杂一丝水分。
不等对方回答,她接着说道,“很抱歉,因为我的两个孩子,让你的伤势变得更重。”
“不过你放心,医药费我会全部承担。”
“还有你后面的休养和复健,我都会负责到底。”
“当然,这些话的前提是,如果你需要的话。”
宋念没有一丝一毫想要推诿的念头,认真的和对方打商量,“如果你有家人可以照顾你的话,我也可以支付一定的费用。”
周祈一开始还认真听着,到后面就不自觉的有点走神,眼睛盯着她一张一合的嘴巴,大脑一片空白,心思早就不知道飘到什么地方去了。
宋念一通说完,见没人应声,抬头就看到对方直愣愣的双眼,忍不住伸手在他的面前挥了挥,“你在听吗?”
“啊,我在听。”
周祈迅速回神。
“我一直在听。”
“都听你的安排就行,我也不用你负责,我自己也可以的。”
宋念忍不住拧眉,“你自己?”
周祈点头,“对,伤了一条腿而已,单臂拄拐,蹦蹦跳跳的可以活动,又不是两条腿都废掉。”
“再说,无论是谁遇到今天这种状况,都会忍不住出手帮忙的。”
“不行,”宋念一脸认真,根本没打算和对方开玩笑,“你另外一条腿虽然没断,但陈教授说你膝盖有伤,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好好休养,你要是蹦蹦跳跳的,另外一个膝盖迟早废掉。”
“如果有人来照顾你的话,我可以给钱,然后走人。”
宋念巴不得对方有家人或者朋友帮忙。
只给钱解决,比把人带到身边照顾要轻松太多。
“我没朋友。”
“在北城也没熟人。”
周祈眼巴巴地看着宋念,心底却因为她刚才的那番话感觉有些开心。
媳妇看起来有点凶,但话里全是在关心自己。
自己以前莫不是眼睛瞎了?竟然没看出来媳妇的好。
“刚才把我带到医院来的那个男人呢?”周祈话题一转看向门外,语气古怪,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酸意,“我还没谢谢他呢,这么能干,一路把我带过来都不带喘气的。”
宋念:“……”
什么叫不带喘气的?
连气都不喘,那还是人么。
“他是我同乡。”
宋念回的简短,“既然你没朋友也没熟人帮忙的话,那这件事我来负责。”
“大夫说你七天后可以出院,我尽量在这七天里找个房子租下来,到时候把你接过去。”
“你现在行动不便,我一个寡妇,照顾你也不太方便,我等会问问这里的护士,能不能推荐个人过来贴身照顾你,你介意照顾你的人是男是女吗?介意的话,我找个男的过来。”
“寡妇?”
周祈神色古怪。
他很是纠结,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说出实情。
如果上头恢复了他的身份?
对方突然知道,会不会恨自己?
想到这里,周祈突然有些后怕,飞快的看了一眼宋念然后挪开视线。
他不敢想象,被眼前人用满是恨意的眼神瞪着,自己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宋念只觉得这人跟在火车上时的表现完全不同,一直走神,时不时的冒出几个字,沟通都显得有些费劲。
她忍不住叹气。
周祈瞬间回神,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下意识收起乱七八糟的念头,老实躺着,看着很是听话的模样。
“咱们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宋念忍不住按了按眉心,“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以后的日子还长,一直这样的话,我没法称呼你。”
“我姓周,叫周一。”
差点脱口而出真实的姓名,周祈后背一阵冷汗。
“好,周一,我知道了,”宋念从头到尾表情都很严肃。
俏脸紧绷。
这大半年,她变化极大。
头发乌黑浓密,随意的扎了个高马尾。
一双温润的杏仁眼眸含春水。
皮肤白皙细腻,鼻子小巧挺翘,唇色嫣红,让人忍不住将眼神一直落在上面。
她这段时间长了些肉,看着不那么孱弱,面颊天然带着绯红的浅胭脂色,瑰丽耀眼。
周祈忍不住看她一眼,再看一眼。
媳妇死了丈夫,能把她自己养的这么好,显得自己好像特别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