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姐妹交换一个眼神,俱是眼带笑意,
卫子夫在公主府为伶时,平阳公主对她极为照顾,把卫子夫当成妹妹看待,卫子夫现在贵为太后,自然也不会影响俩姐妹之间的感情。
“先要给此学宫取个好名字。”
卫青见夫人风风火火,笑道:“现在还什么都没有呢便要取个名字,未免有些太早了吧,等一等再取也不迟。”
“夫君,取个好名字就是要个好兆头,就是要现在取才合适呢,万事开头难,名字取好便开好头了。”
卫子夫在旁附和道:“姐姐说得是。”
卫青见夫人干劲满满,朝儿子们做了个表情,示意我们得遭罪了,
长子卫伉淡淡点头,想到反正自己要戍卫皇宫,平日里没什么时间处理家事,就算是弄,无非偶偶尔打打下手,
三子虎头虎脑露出大大的笑容,
“我要帮阿母!”
引来周围一阵善意的笑声,
二子不疑表情僵硬,
小弟一顿表忠心,可他这个小屁孩能帮上什么忙?无非是助威打气罢了!
大哥答应得痛快,平日里忙的找不到人影,算来算去,不还是自己出大力吗?
卫不疑天生松弛,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想到以后再没清净日子,
已经开始累了....
卫伉觑了二弟一眼,二弟有才能,做什么事又太过懒散,此番立学宫对他而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希望能改改他这性子。
“渭阳如何?”平阳公主灵机一动,又咀嚼了一遍,“渭,阳,渭阳,这名字真好,就叫渭阳吧,妹妹,你看呢?”
卫子夫眼中流露出感动,
“姐姐,渭名此名,是否有些不合适啊,就怕旁人再说闲话。”
“没什么不合适的?谁要是敢说闲话,来找我就是了,反正是我起的名字。”
卫家老三含着手指,偷偷问二哥,
“二哥,喂羊是何意,要喂羊吗?羊饿了吗?”
卫不疑忍笑,蹲下身子,从身后把小弟搂在怀里,抓起小弟的手,写下一个“渭”,一个“阳”,
“是这个渭阳,不是你说的喂羊。”
“渭阳怎么啦~为什么姨母要说别人会说闲话。”
一众大人都含笑看着卫家老三,卫不疑继续解释道,
“渭阳,是晋献公女、秦康公母。晋国骊姬之乱,害死大子申生而逐群公子,晋文公也在外逃难,骊姬死后,秦康公意图迎回晋文公,助其入国,
当时康公是秦国太子,见到晋文公后,执着晋文公的手说,
我见舅氏,如念家母。
渭阳,便是念母家之意。”
卫家老三听得云里雾里,晕头转向,什么康公、文公,出现的人物太多,他都记不住了,
“二哥,就是自家人吧?”
闻言,卫不疑一愣,点头笑道,
“对!就是自家人的意思。”
平阳公主取名取得巧妙,“渭阳”两字,既说了卫子夫为母氏,也提了卫青是舅氏。平阳公主一定要把此事做好做大,至于她是为了谁,从取名一事就能看出,
母家。
刘据的母家。
用心何其良苦。
“不行!”
一道突兀的声音响起,平阳公主看去,竟是卫青皱眉否了,
众人看向卫青,
“夫君,为何不行?”平阳公主问道。
卫青连连摇头,“康公念出此诗,其母渭阳早就身故了,所以他看着舅氏晋文公想到了母亲。用此名太过晦气,不行,绝对不行。”
闻言,卫子夫又感动又好笑,
“仲卿,又不是我真怎么样了,吉不吉利的,你还信这个。”
“不行!”
一直很听二姐话的卫青,在二姐面前,是第一次如此大声的反驳,
声音之大,连卫家老三都被吓住了,他们都没见过阿翁这副样子。
平阳公主歉意的看了卫青一眼,“夫君,再想一个名字就是了,你别太急躁。”又看向卫子夫,“妹妹,咱们再换一个吧。”
卫子夫叹了口气,“都多大人了,还像个孩子。”
但卫子夫也知道,仲卿是太怕失去自己,就算是稍微带到自己身上一点都不行,
心中流淌过一阵暖流。
这就是血脉的联系。
沉默了一会,卫伉开口道,
“不若叫易如何?”
“单字?”卫不疑看向大哥问道。
“嗯,易学宫。”
卫青看向儿子:“取周易的易,是否不妥?”
此学宫的设立,就是要通百家之义,百家争鸣,任天下名教是非。若取字周易,显得有偏向性,好似此学宫是在有意扶持道家学说一般。
“是,也不是。”卫伉解释道,“易,取周易之易三解。
容易,变易,不易。”
“有门道。”卫不疑喃喃自语。
卫青眼眸发亮,“伉儿,你接着说,这三易又分别是何意?”
“我只想到变易,天下学说繁复,以无到有,从一到二,从二到三,再从三到万物,诸家之学说都是由此变易而来。
另外两处,孩儿就说不好了。”
“不易,就是由你变易引申而出,诸门学说都是从一开始,这个一,就是不易。”卫子夫笑道,“至于容易更好解,诸家学说如此之多,此学宫设立之意就是让学说更易。
容易,变易,不易,好。
就叫易学宫,不错,姐姐,你说呢?”
平阳公主微笑道:“听着很好。”
卫子夫又看向卫青:“仲卿,你听着呢?你拍板才行,惹到你,你再把我们吓到。”
闻言,卫青脸上发热,惭愧道,
“好,好,都挺好。二姐,您就别寒颤我了。”
母家闲谈之间,一个跨越几千年仍然存在的传奇学宫成立。
........
“啪!”
史复激动拍手,
“姐,您能开窍就对了!您早该这么想的!不过现在也不晚!
您都是皇后了,母仪天下,不照顾照顾家里人怎说得过去?”
看着小弟激动的样子,史氏有些担心,不知自己此举对还是不对,可想到陛下说过的话,为了陛下,为了牛儿,自己这皇后也要做下去。
史复激动得来回踱步,这一天他真是等太久了,自上次因治雪灾被惩治后,史复蔫巴了一冬天,现在他终于是重新站起来了!
“对了!这就对了!”史复暗捏紧拳头,“姐,您都不知道,在家中,早就有些对您不满了。”
“对我不满?”
史皇后有些意外,脑中闪过一张张熟悉又质朴的脸,
鲁国史家一直是不上不下,小富即安,处在一个舒服得位置,
既不会像最底层一样在土里刨食,吃了上顿没下顿,整日为基本生计发愁,
也不会像豪族大家,有那么多的算计,各房之间争权如仇人,
故,史皇后一直是幸福美满长大的,对家人的印象也都很好,小弟所言,和史皇后对家人的印象完全不同,
他们是不满自家的后辈?还是不满皇后?
“是啊!”史复凸着眼睛,“姐,你不知道暗中我替你挡了多少事。”
史氏不说话,看了小弟好一会,好似要把他连皮带肉看个清楚,说得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姐,您别这么看我,我对您是掏心掏肺,咱们是一家人,没了您,我是个屁啊!
而且....”
史复咽了口唾沫,脑中闪过好几个凶狠的身影,心有余悸的继续道,“我就算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瞎闹啊,这儿的神仙可多,惹到谁,一脚就把我当蚂蚁踩死了!”
“你自己能想清楚就好。”听小弟说得真诚,史皇后点点头,“你接着说,你替我挡什么事了?”
“阿母,舅舅。”
正说着,太子刘进下了学后走入,行礼,史皇后姐弟二人掐灭话头,史复笑道,“今日都学什么了?”
太子进一丝不苟的回答道:“学诗了。”
“诗好啊,诗得学啊,舅舅以前也读过...那个叫...”
史复支吾半天也没想起来一句,他看是看过,但也只是眼睛看过,根本没往脑子里记。
书到用时方恨少,史复天天在鲁国当街溜子,早知道看点书就好了,费了牛劲,才想起来一句,
“是什么杨啊柳啊,你来我走那句。”
史皇后只觉得丢人。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太子进答道。
“对对对!舅舅最喜欢这句!”
史皇后都不好意思揭穿,
你是最喜欢这句吗?你是就知道这句!
生怕外甥多问,史复赶紧转移话题,
“牛儿,你最喜欢哪句?”
“吁谟定命,远猷辰告。”
“什么?”史复看向大姐,投去询问的目光,史皇后骄傲又赞许的看了儿子一眼,解释道,
“这句是说,胸怀天下,以己身闻政命。”
人和人的格局相差太大,史复只能举起大拇指,
“还是你高,到底是一国储君。”
“你再夸,这孩子就飘上天了。”史皇后示意,“牛儿,你把这桌案搬走。”
“是,阿母。”
史复正要说“这么沉的桌案,一个孩子怎么能搬动?不如去先叫两个人来帮忙”,话还没说出口,只见熊儿一手夹着桌案就走了。
史复目瞪口呆,这桌案是太后赏赐的,真金白银,史复没少动过顺走的心思,无奈太沉,就打消了念头,
“姐,牛儿这身牛劲,也随你了?”
“说什么呢?”
史复眼中大喜,他从没见过牛儿展现过有力的一面,读书啥的他不懂,这么大的力气,一看就是天赐储君啊!
“你接着说。”
“是!”史复还是有些亢奋,“姐,你想啊,生女是不是为了嫁人,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但总要回报家里些什么,对不对?阿母和阿翁倒是怎样都行,可架不住家里别的人念叨啊,
您都是皇后了,贵到头了!却一点没帮到家里,反而还压着家里,不许他们借您的名声,你说一大家子几代人,不就指望出个您这样的吗?
老史家祖坟冒青烟,出是出了,出了后家里却没富贵,他们更急啊!”
史复从没说过这些,史皇后听着,心里发苦,
话糙理不糙。
史皇后本想着,既然是家人,一定能明白自己的苦衷,
却忽视了华夏最基本的逻辑,
亲亲。
都是穷亲戚还好,若有个富的,还不帮衬带带族人,亲戚容易处成仇人啊。夸张点说,仇人都没这么恨!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就算以后掉下来了,那也是英雄!
你出息了,清廉得要命,族人可不念着你的好,恨得牙痒痒!
亲其所亲,华夏族有如此的生命力,反之,又会出现不好的情况,人情连带。
见大姐沉默,史复心里也难受。他是家中最理解大姐的,京中可是和小小的家乡不一样,说错一句话,办错一件事,等来的是万劫不复,更何况是皇后呢?
大姐没错,只是....唉!没办法啊!
母家的力都借不上的话,别人谁还挺你?
没有人挺,牛儿的位置如何坐得稳?
听到大姐主动提及此事,史复心情复杂,又高兴又遗憾,
高兴的是大姐回过味了。
遗憾的也是。
史皇后看向儿子,太子进正好也和阿母对上视线,高声道,
“阿母,我放好了,我就在这做课业。”
“好好做。”
“嗯!”
再回过头,史氏眼神变了,
“小弟,你听我说....”
.........
掖月殿
“父皇,鲤儿再不敢了!”
“好啊你,我叫你抄书,你反而去找别人,那我让你抄书的意义何在?”
“呜呜呜!”
刘据抹了把汗,
“你就在这抄,我看着你,抄不完不许走!”
“鲤儿抄就是了!”
让孩子做作业,永远是世界级难题。
哪怕刘据是皇帝都没用,见鲤儿埋头抄书,刘据气喘吁吁的在旁坐下,夏日本来就热,这弄得又是一身汗,
“父皇,鲤儿想吃冰。”
“抄完课业再说。”
“好啵....”
见女儿脸上还带着泪痕,可怜巴巴的在那抄书,刘据心里也不得劲,他真想说“鲤儿,你就随便玩吧。”
可这么搞是害她,越是身居高位,越要读书明事理,刘家宗族的诸侯王奇葩还少吗?
不想让鲤儿以后走偏,刘据只能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