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如霜的深夜,女子正对镜描画眉心的赤蝶纹。
鎏金镜中映出用了春念人易体丹后的素净容色,发间木簪泛着诡异的青芒。
那是用红露浸泡过的追魂木,能在十二时辰内模拟蝶妖气息。
窗外忽有阴风卷过,檐角镇魂铃叮咚作响。
她推开窗棂,望见鹤亭率魔卫自回廊匆匆而过,玄铁重甲上沾着未干的血迹。
是神界兵将的血,泛着淡金微光。
子时三刻,魔宫东侧的堕仙门准时开启。
春念人踩过廊下凝结的霜花,黑色裙裾扫过石阶缝隙间滋生的鬼面蕈。
那些猩红斑纹的菌菇在暗处蠕动,仿佛无数只窥视的眼。
她垂首混在采办队伍中,掌心紧攥着从花栖那要来的令牌。
守门的双头魔犬突然凑近她裙摆嗅闻,涎水滴在绣鞋上蚀出青烟。
“新来的?”
魔将赤目如炬,试图挑起她下巴。
可刚抬手,远处突然传来惊天巨响。
“神界宵小!”
堕仙门外腾起滔天魔焰,隐约传来怒喝。
趁乱摸出魔宫的刹那,夜风灌入袖口,腕间锁灵环突然发烫。
她觉得有些不同寻常,可沈宸州此刻应在魔界北境巡视,这是她找寒冲反复确认过的。
“这是要去哪?”
揶揄的声音自头顶传来,无情摧毁了她的侥幸。
沈宸州斜倚在飞檐上,朱袍被魔宫的红琉璃灯映得宛如嫁衣,也映得他眼底妖冶非常。
她发间的追魂木簪,顷刻间出现在他手中,在她眼前化为纷扬的晶尘。
“锁灵环有本尊设下的秘法,这些伪装,你是白费了功夫……”
灵潭水雾在子夜时分最浓,像无数苍白的手臂缠绕着嶙峋山石。
“扑通!”
春念人被扔进潭心,她抹去眼前水珠,望见沈宸州赤足踏在水面。
月光将他昳丽面容切割成明暗两半,恰似神像与恶鬼同生一躯。
“豢养的灵宠意图逃跑,你说,本尊该如何惩罚才好?”
他朱红广袖垂落如血瀑,高高在上。
“让本尊看看你的悔意。”
春念人闷哼一声,锁灵环收紧,红纹如活物般钻进血脉,易形丹的药力转瞬消散,她的容貌恢复如初。
湿发黏在她清绝却苍白的脸颊,水珠顺着她睫羽滑落。
她缓缓抬眼,毫不避讳地直视他。
“灵宠?沈宸州,我青鸾一族容得你如此作践?”
“嗯?”
沈宸州唇畔笑意微敛。
小青鸾恢复记忆了?
他俯视着水中狼狈的身影,忽然低笑。
“你这条命既是本尊救活的,救命之恩,自当以身相报。”
“你无耻!”
沈宸州闻言,转瞬出现在她身后。
春念人尚未回神,已被他掐着腰按在潭边巨石。
沈宸州指尖抚过她腕间锁灵镯,突然咬破自己舌尖,将魔血渡入她唇间。
“这才叫无耻,记住这个味道,小青鸾,逃到碧落黄泉,本尊也寻得回。”
血腥味在口中炸开的瞬间,春念人灵台剧震。
沈宸州指尖凝出冰晶,在空中绘出繁复的契约咒。
“你若不喜欢,解开无妨。”
“不过……你神魂重创至此,在彻底恢复前,若是强行驾驭灵力,你当明白后果,本尊可不会救你第二次。”
春念人觉着他不怀好意,事实却是他说的不无道理。
此后一连几日,春念人都没再见着沈宸州。
每日日常便是在花栖那待上一天,夜里再回瑞云殿。
直到人界的千灯节。
寒冲热情邀请她和花栖入人界游节。
星城是人界越国的一座小城。
日落灯起,自上空看下,灯火长街如流水,烟火红尘岁月祥和。
人家尽枕河。
神魔不过是传说。
春念人提着盏锦鲤灯站在长街尽头。
青鸟面具遮着脸,只露出一双清水般的眼眸里。
花栖戴着白狐狸面具,手里提的是一盏莲花灯。
而寒冲没放过任何展露他那张相貌堂堂新面目的机会,咧着一日十二时辰都挂脸上已经不值钱的笑。
周遭热闹,春念人腕间的手镯,却悄无声息散发着妖冶光芒。
远处的花灯繁密处,河边柳树下。
那位红衣执扇的男子正是几日没出现的沈宸州。
红袍猎猎,风姿邪肆。
看她在长街穿梭,在那些稀奇古怪小玩意的小摊前流连忘返,衣袂蹁跹,仿若一只灵动的蝴蝶。
“灵界那边,最近有什么动静?”
沈宸州问鹤亭,了无情绪的视线仍留在了春念人身上。
青鸾一族传承上古,血脉稀少,一直将血脉传承看作重中之重。
而且灵界自有寻踪秘术,算出这只小青鸾落入魔界,那些老东西怎么可能坐的住。
鹤亭看向春念人身边的花栖。
“青鸾族族长中途出关,不知为何,灵界内并未传出有谁失踪的消息……”
春念人站在卖糖画的小摊前,看糖人老者将琥珀色的糖浆浇在木板上。
刚刚这老人家在街上拦着她,非说她命格有异数,要给她算上一卦。
焦香混着白梅气息萦绕鼻尖,老者忽然抬眼,浑浊瞳孔闪过星芒。
“姑娘的命线,千劫百难,不得圆满。”
春念人眸中笑意悠扬,本着好玩来着,没想到这老人家真有点根骨。
寒冲青着脸,冲上去揪住老头领口。
千劫百难,这是在咒谁呢!
“你再胡说八道,小心小爷我把你砸得稀巴烂!”
春念人深深地看了老者一眼,低头从花栖给她准备的小钱袋里掏了掏,将两枚铜钱放在桌上,转身走人。
寒冲一脸怒气,狠狠瞪了老头一眼,跟上她们,继续骂那老头。
“区区人界一个卖糖画的老头,他能懂什么命数……”
春念人笑了笑,眼底划过不易察觉的霜色。
谁也定不了她春念人的命!
恰好到了庆典时辰,河岸那边烟火盛放。
东风夜,满天火树银花。
一群小孩高兴从春念人身旁穿过,跑向街道的终点,那里鼓乐喧天。
春念人蓦然回首。
沈宸州周身设了结界,照理来说,在他修为之下者皆无法穿过结界看见他。
偏偏此时此刻,她眼神明确落定于他所在的方位。
仿佛,她迎上了他似笑非笑的视线。
唯有她看见。
沈宸州凝眸,无端生出对上她此间顾盼的恍然。
脑海有画面一闪而过,似乎自己曾站在同样的长街上,将一盏莲花水灯放入一个女子的掌心。
现实与画面重叠的刹那。
春念人整张脸藏在青鸟面具下,双眸满是欢喜,一点灵光转瞬即逝。
她掌心捧着一盏精致的粉色莲花河灯,奔向沈宸州。
沈宸州望着她,她穿过人群,如灵鸟蹁跹而来,哪怕戴着面具,那灵动美好的气息也遮不住,掩不去。
可她,只是从他身侧经掠而过。
不经意间,两人衣袂虚空轻触,动静在周遭人声鼎沸中如此微小。
偏偏他是沈宸州,堂堂魔尊,五感超群。
在他身后,一盏盏莲花水灯从上游缓缓流淌而来,在河面汇聚,承载人间美好愿景。
春念人在水岸停住蹲下,将手里花灯放在水面。
沈宸州静然转身,看她学着凡人模样虔诚地双手合十,闭目许愿。
她粉唇起起合合,声音细微的差点听不见。
“祝我天天开心,祝花栖姐姐天天开心,祝寒冲天天开心,祝沈宸州……流年不利。”
将她祈愿听入耳中,沈宸州眸色寸寸冷寂,将折扇一合。
一步踏出结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