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听泉最近连梦里都是吹吹打打的唢呐声。
这唢呐是个好东西,民间有句老话是怎么说的——唢呐一响,不是升天就是拜堂。
她连着吃了三场喜酒。
先是器部的白小宝如愿娶得美娇娘。
晨曦门没有新娘子不准露脸的破规矩,喜堂上,小柳抚摸着微凸的小腹,笑得一脸满足。
再是剑尊与道侣旧情复燃。
整个大雪山的常青树都挂了红绸,热热闹闹摆了十天流水宴。
最后这一场也是规模最大的。
她的好友,朱雀少主,和青龙小公主联姻了。
小公主娇贵,喜欢住在娘家,婚礼是在海上举办的。
少主一直跟她住在海边,多喝几杯酒之后,小声跟虞听泉嘀咕,说这边太潮湿,他的羽毛都快闷出海鲜味了。
话是这么说,他其实挺乐意的。
正因为他抛下江山追随美人,岳父岳母见他有诚意,态度都挺好,小公主对他也是柔情蜜意。
虞听泉看着他身后,憋笑:“祸从口出,夫纲难振咯。”
小公主百米冲刺到近处,揪着他前襟一顿唠叨,最后缓声说:“明天就出发去你家吧……先住一年,不好玩再回来。”
朱雀少主感动得两眼冒星星,半蹲着把脸在小公主的鲛纱裙上蹭来蹭去,好一副娇夫做派。
“得嘞!娘子对我最好了。”
他还不忘朝看客飘了一个炫耀的眼神。
虞听泉:“……”
看你那不值钱的死样儿。
吃完喜酒回来,她莫名地感应到一丝契机,一闪而逝,说不上来。
算算日子,距离分别也不远了。
虞听泉早就开始把宗门事务转移给十七等人。
她经常闭关,但不是像何月朗那样推卸责任,而是去灵植空间里炼丹。
不知不觉,她的修为只比飞升之下第一的剑尊兄妹低一线。
日子一天天过去。
前世那场惨烈的兽潮也快到了。
她提前准备,将补给发放给晨曦门弟子。
心细的兰芍最先意识到问题,问她是不是推算出了天地浩劫。
虞听泉拧紧眉心。
兽潮确实是一场浩劫,给所有生灵带来惨痛的损失。
她至今没调查出兽潮的原因。
若是无法阻止,那就只能积极应对了。
如今她已是名满天下的第一丹修,以天启梦的形式将兽潮一事告知各洲。
大小宗门得到消息,宁可信其有,开始筹备物资,主动布防。
十七等人来找她商议如何应对兽潮。
谈话间,虞听泉再次感到前几年那一丝熟悉的悸动。
福至心灵。
她瞬间领悟!
大劫降临之前,天道会给有缘人一些暗示。
到了她这里,简直就是明示!
“我要出一趟远门,归期不定。”
虞听泉温和地看着面前这些人。
“十七,这些年的历练已经足够了,择日举行大典吧。”
十七愣住:“什么大典?”
“自然是你继承门主之位的典礼。”她的语气温柔却不容拒绝。
“掌门!那,那你?”
“我有我的事情要做,而且我相信,就算我以后不在门中,你们也能把晨曦门经营得很好。”
在她读过的话本里,很多故事喜欢以幸福的结局来收尾。
然而在俗世之中,分离才是故事的终章——凡人难逃生老病死,修士要么寿终,要么飞升。
十七等人泣不成声。
她们舍不得。
这么多年的相伴,大家携手共进,创造了无数个奇迹。
晨曦门习惯了由她领导,就像各部弟子习惯了固定的负责人一样。
虞听泉无奈,一一哄过去。
“好了,都不要哭了。
“我们不是普通人,都是厉害的修士啊。晨曦门再好,只不过是旅途中的一站,飞升才是终点。”
她指着遥远的天际给众人画饼。
“我只是先行出发,去终点等着。
“等你们来见我的那天,咱们痛饮三昼夜,不醉不归!”
众人受到鼓舞,知道她目的地,似乎安心许多。
不久的交接仪式上,虞听泉正式卸任。
她含笑扫过这一双双通红的眼睛。
很抱歉,她撒谎了。
她终会离开这个世界,但不一定是以飞升的方式。
每一次送行都应该记清楚对方的模样。
因为这也许就是最后一次见面。
……
三天后,虞听泉抵达那个地点。
循着天道的提示,她越往前走,心跳越快。
那一丝契机,会是兽潮爆发的起因吗?
她做好了激战的准备。
却没想到,挑开老树厚重的枝叶,她看见一道耀眼的银色。
那只小狼明显还是幼年期,不知为什么离开了父母和族群,独自在树后面的空地上徘徊,肚子都饿扁了,趴在地上可怜兮兮地舔前爪。
几十米高的树冠遮蔽了天空。
四周无月色,小狼一袭银白皮毛却自带光华,如同皎月。
虞听泉盯着它出神。
她应该在哪见过这狼。
对了,是第二世的记忆。
在钟小暖奚落秋水晴的时候,怀里就抱着这只小狼!
小狼因为拒绝认她为主,已经绝食一段时间了。
后来,听说小狼衰弱而死。
再后来,就是兽潮……
虞听泉盯着那身漂亮的皮毛。
也是在秋水晴记忆里,她看见被凶兽拱卫的的一对银色巨狼,他们体态威武,眼中充斥着愤怒,大有毁灭一切的意思。
这只幼崽如果成长起来,那两头巨狼应该就是它成年后的样子。
秋水晴死在兽潮里,她比谁都清楚,那些凶兽是没有理智可言的。
平时已经很难跟人类和平相处了,那时候更是完全没办法沟通。
它们只有无止境的杀意和愤恨。
兽群疯狂的泄恨行为,就是那两头巨狼心中情绪的具象化体现。
为什么愤恨,为什么发出悲痛的嚎叫……
在这只奶声奶气的狼崽面前,虞听泉似乎找到了答案。
狼崽警惕地朝她喷气,后腿蹬地,明明是警告的动作,却因为发抖的身躯,透露了内心极度不安。
虞听泉没再靠近,盘腿坐下。
“你也找不到阿爹和阿娘了吗?”
狼崽微怔,歪头打量她,敌意略微消退。
虞听泉从储物袋里取出半条鹿腿,用小刀切出巴掌大的几片,点火,有耐心地反复翻面炙烤,撒上各色调味料。
她离开白鹿山的三天前,大雪下了一整夜。
十七来找她挑灯夜谈。
她们乘兴而行,去山下的酒楼买了许多熟食,还打了一头鹿,在雪中饮着师叔祖酿的烈酒,还有烤得喷香的新鲜鹿肉。
那香味引来了许多人,笑说她们偷着吃独食。
谁说仙人就必须戒除饮食呢?
偶尔也该热闹地吃一顿。
这样才觉得自己还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为了修仙舍弃一切欲念的冰冷傀儡。
鹿肉就是那天剩下来的。
虞听泉把肉做熟,吃得满嘴流油。
察觉到她没有恶意,饥饿的狼崽不知不觉蹭到她脚边。
爪子像云朵一样覆在她小腿上,轻飘飘几乎没有重量。
它清澈的银蓝色瞳孔盯着生鹿肉,舔嘴,撒娇似的嗷了一声。
虞听泉哄孩子一般:“饿了吧,坐下,我给你切开。”
狼崽确实饿狠了。
虞听泉也不知道它那扁平的小肚子是怎么装下半头公鹿的,竟然还没吃够!
她在附近猎了兔子和山羊,喂下去,狼崽还是无辜地朝她舔嘴。
最后是虞听泉看出它走路都迟钝了,强硬地阻止它再吃。
狼崽嗷嗷直叫,好像在跟她理论。
虞听泉立刻捂住耳朵:“我听不见,听见了也不懂,你省省力气吧。”
狼崽气鼓鼓地背过身,蓬松的大尾巴有一下没一下抽在她小腿上,不疼,麻丝丝的。
虞听泉戳它后背,银色涟漪柔软地荡开。
“好啦,别生气了,想不想玩蹴鞠?在我们那边很多人玩的,我教你啊。”
狼崽迟疑。
狼崽接受邀请。
狼崽……玩疯了。
尊贵的朝月圣狼和啸月天狼夫妇专注造娃,没注意长子离家出走。
夫妇俩急得掉毛。
好不容易在人间找到儿子。
只见他们最是高冷矜贵的小王子,咬着一只沾满口水、从牙印里掉棉絮的破皮球。
因为对面的女修精疲力尽,拒绝陪玩,孩子急得拼命嗷嗷叫,尾巴再摇快一点就能飞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