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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后。

元氏地界,张宝大营。

延绵数里的大营里,地公将军张宝在大帐内怒吼咆哮一通猛砸。

帐内一片狼藉,似有些累了,张宝箕坐在地上,对着大帐外大喊:“来人!”

须臾间,帐门外战战兢兢走进来一人,这人低着头,语气颤抖,低声道:“小人在!”

营里粮草即将告罄,口粮也是一减再减,地公将军的脾气也是越来越暴躁,这让他非常的害怕。

“传本将令,从今日起,暂停老弱妇孺口粮,直到巨鹿粮草运来为止。”

张宝面色狰狞,他话虽如此说,其实他知道接下来哪有什么粮草运来。就在刚才他收到消息,从东面巨鹿运来的十多万石粮食,在二十多里外的栾城境内被一支骑兵焚烧殆尽。

为了掩盖消息,他把回来报信的士兵也给杀了。

此刻,报信兵就倒在一旁,血迹都还没未凝固,大帐内弥漫着血腥味。

现今,张宝只能放弃老弱妇孺保留青壮,他非常清楚青壮才是军力的根本。

进帐那人,胆怯的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倒霉鬼;听张宝所说,他非常吃惊,将军居然要断了营中近十万人的口粮?那自己的老父,不也要挨饿了?

张宝见那人在帐里杵着不动,抬起猩红的虎目厉声道:“还不下去传令?”

那人陡然惊醒,自己虽然是将军亲信,可若惹恼了最近性情大变的将军,也没有好下场。

只见他连忙躬身退下,怀着离张宝越远越好的想法。

不久后,张宝的命令传遍大营,大营里顿时骚乱了起来。他们跟着造反不就为了裹腹吗?现在没有饭吃,那与以前有何区别,最可恨的是现在还背上了反贼的罪名,这可是要杀头的。

然而,骚乱并未持续多久,很快就被黄巾力士血腥镇压了,同时张宝声称粮草已经在运来的路上,断老弱妇孺口粮只是暂时的。

在明晃晃的长刀面前,普通的黄巾贼只能选择相信。

又过了几日,营地里还是没有粮草运来,很多人开始怀疑张宝当日的话,营中又开始沸沸扬扬了。

营地里皆是饥肠辘辘的人,要不是分得口粮的青壮,将粮食匀给自己家人,这些老弱妇孺哪里能撑到现在。

这就造成了整整十多万黄巾军都陷入了饥饿中,而张宝的弃车保帅之策,也落空了。

张宝也不想想,这些老弱妇孺基本都是黄巾青壮的家人,这些青壮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家人挨饿,甚至饿死,他们宁愿自己挨饿,也要让自己家人有口吃的。

饥饿让黄巾军青壮战力极速下滑,饿着肚子,还能指望他们上阵杀敌吗?

军中局势居然糜烂到这种局面,张宝完全没有料到,他心里越发的不安,败亡似乎就在旦夕之间。

于是,张宝召集了十多名心腹大将来到大帐里商议对策;这时,他才将粮草被官军骑兵焚毁的消息告知麾下将领。

这些将领原本还盼着这批粮草,如今期望落空,每个人心里都变得惶惶不安,眼下十多万人嗷嗷待哺,这战已经没法打了,能不能活着离开常山都是问题。

“将军!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与官军拼了?”突然,有一名黄巾贼将抱拳道:“数百年前,霸王项羽破釜沉舟方有巨鹿之胜,将军何不效之?”

张宝闻言,神情一振,看向说话之人,原来是自己心腹爱将郭太,郭太是落寞士族出身,是黄巾军中少有的勇谋之辈,一直以来深得张宝重用,领三万黄巾军。

张宝对郭太问道:“如何效之?”

霸王项羽破釜沉舟的事迹,张宝当然听说过,而自己眼前的困境与当年的项羽何其相似,但要如何效仿,他要问问提出这个建议的郭太。

郭太连忙回道:“将军应将营中所剩粮草全部分发,让营中所有人饱食,由此平息营中的怨气。然后,再将粮草被官军骑兵焚毁的消息公诸于众,必能激发将士们对官军的仇恨。再加上这两日官军步步紧逼,已经进驻北面石邑城,而石邑乃鄙陋之城!将军再告诉所有人,我们已经没有退路,唯有打败前面的敌人才有活路,才有粮食;如此方有一线生机。”

张宝听完后,心头大喜,有道是兔儿急了还咬人,官军放弃苍岩山阵地,进驻石邑城环视在侧,令他非常不安,如今看来反倒是件好事。

张宝相信,在死亡的威胁下,这必能激发黄巾军死战的决心,若破石邑,必能反败为胜。

...........

两日后。

栾城

栾城在孙瑾领着百姓北撤之后,就是一座空城,张宝大军来到这里后,为了泄愤,毁坏了城内大批建筑。

如今栾城却成了赵云麾下五百骑兵的临时据点,破败的县衙内,赵云正在听归来的斥候汇报周边情况。

赵云指节敲击着身前的石案,陷入了沉思。十天前他烧毁了张宝十多万石粮食,杀散了押运粮草的黄巾贼,接连几天又劫杀了好几波意图东进的小股黄巾贼,应该是张宝派往东面巨鹿的信使。

可这两天,一个黄巾贼都没有看到了!

按理说,张宝应该会继续派人从巨鹿运粮才符合常理!

难道张宝军中不应该更缺粮了吗?为何反而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也太反常了!

然而,事出反常必有妖,赵云心里隐隐感到一丝不安。

“大事不好了!我要见赵司马!”

就在这时,外面却传来了一声大呼。

赵云猛然起身,一身甲胄发出铿锵之声,他提起龙胆枪向外走去,孙庭、周仓、裴元绍,以及刚才来禀报的那名斥候也跟着跑了出去。

入目,这是一名满身血污,衣甲残破的骑士,这人见到赵云,便从马背上滚了下来。

看样子肯定出大事了!

赵云心头一紧,急步上前,扶住这名士兵。

报信兵号啕大哭道:赵司马!十余万黄巾贼发了疯的攻打石邑城,我军大败!国相和一众将军退守苍岩山,被张宝困住了!”

“攻打石邑城?我军不是屯在苍岩山吗?”

赵云很是不解,他离开大营时,大军本就驻扎在居高临下的苍岩山上,为何来人说黄巾贼疯狂攻打石邑城,导致我方大败?莫非,孙瑾他们放弃了易守难攻的苍岩山阵地,而跑去了低矮的石邑城驻扎?

报信兵连忙解释道:“赵司马在栾城焚毁黄巾贼粮草后,吴司马向国相进言,应引兵进驻石邑,防止张宝东逃!”

不用问,赵云也知道这吴司马必定是吴匡。

赵云被气得哈哈大笑道:“常言道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是十数万被逼至绝境的黄巾贼,愚蠢至极,愚蠢至极啊!”

吴匡该死,孙瑾、郭典也是糊涂啊。

而孙庭一听自家叔父被黄巾贼困在苍岩山上,急不可耐道:“赵司马快去营救我叔父啊!”

孙庭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若不是因为他叔父孙瑾,他哪有资格当这五百骑兵的军侯。若是他叔父没了,那他就什么都不是了。

再气,再怒!

赵云也知道没有用,事情已经发生了,发泄几句后,还是得想办法解苍岩山之围。

赵云对周仓、裴元绍二人道:“你二人各领一队人马向西查探黄巾贼动向。”

当下,赵云自然不会盲目西进,他必须要先摸清楚西面的情况。

同时,他也恼火孙庭这混蛋,本来赵云是准备将斥候洒到元氏地界,监视张宝大军动向的,可孙庭这孬货,就是不答应,他说离张宝大营太近容易造成伤亡,骑兵是他叔父命根子,不能白白折损。

现在好了,五百骑兵是没有折损几人,可你家叔父就要玩完了。

周仓二人应诺而去,赵云又让孙庭赶紧将在外的骑兵召集起来,孙庭知道事情紧急,也不摆孙公子的架子,赶紧去召集部队。

随后赵云带着报信兵进了县衙,他要仔仔细细了解北边的情况。从报信兵口中了解情况后,赵云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石邑一场大败,两万一千多郡兵,只有五千多人退回苍岩山,可以说是惨败。

最要命的是,退回苍岩山上的五千多人,已经在挨饿了,因为败得实在太惨,粮草全部丢在了石邑城,白白便宜了黄巾贼。

如今大好局势瞬间瓦解,赵云最担心的不是孙瑾、郭典等人,而是担心在真定老家的家人。

苍岩山防线被破,张宝完全可以从苍岩山下的谷道长驱直入常山北部,而老家真定首当其冲,必遭灭顶之灾。

想到这些,赵云心急如焚,他虽然已不是土着赵云,但他却把真定的家人当成了至亲。

怎么办?怎么办?赵云焦急的来回踱步......

他恨不得马上就飞回真定老家。

傍晚时分,出去打探的斥候都回来了。

........

第二天,在摸清黄巾军动向后,赵云领着近五百骑兵,轰隆隆的向西急驰。

他得到了一个好消息,张宝没有分兵北上,而是在苍岩山下与官军残部死磕,大有不灭官军誓不罢休的架势。

然而这对孙瑾、郭典以及一众官兵来说,就是要命的坏事。

.....

苍岩山下。

张宝麾下黄巾军已经不足十万,在石邑城这场大战中,张宝用六万多条生命,换了官军一万五千多人;张宝不仅不痛惜,反而非常欢喜。

因为他打败了官军,不仅缴获官军粮草解了燃眉之急,还消耗了大部分老弱,减轻了己方粮草负担,完全是一箭三雕。

人命!

在张宝看来不过是攻城掠寨的工具,只要能够获得胜利,死再多的人都是值得的。

苍岩山下,黄巾贼兵在各自将领指挥下源源不断向山上进攻。

山上官军推下无数巨石,在密集的黄巾军人群中划开一条条血肉横飞的血槽,很多贼兵还来不及惨叫,就被砸成了肉泥。

然而,倾泻如雨的巨石,却没有吓退黄巾军,只见他们不要命的向上攀爬,好似忘却了死亡的恐惧。

山上官军阵地。

孙瑾、郭典等人看得头皮发麻,该死的黄巾贼,命是白捡吗?

“咕噜!”不知是谁?肚子咕噜咕噜的叫了起来。

孙瑾老脸一红,装作若无其事地左右看了看。他已经两天两夜没有进过一粒米了,肚子叫了好几回,他就喝了好几次山泉。

山泉虽然甘甜解渴,可不扛饿啊!

无意间,孙瑾目光从吴匡身上掠过,顿时那个悔恨啊!这该死的竖子,要不是你出昏招,我堂堂常山相那会落得饥不得食,胆颤心惊的地步?

孙瑾狠狠瞪了吴匡一眼,而吴匡正好发现了。

吴匡心头委屈不已,暗道:乃公思虑不周,你这常山相是干什么吃的?这点辨别能力都没有吗?当时可还夸乃公言之有理!现在出事了,就怪到乃公身上。

“唉!”

郭典无力的叹息一声,他也饿得发慌了。

所有人都饿着肚子,今天还有力气防守,要是再这么下去几天,那就躺在地上等着黄巾贼来宰吧。

子龙!你来了没有?

不仅郭典在想赵云,就连最恨赵云的吴匡,也很想见到赵云。奔波到冀州,军功没捞到一点,要是就这么死在这里,那真就死不瞑目了。

...........

苍岩山上这么多人在期盼赵云,而赵云也没有让他们失望,赵云真的来了。

赵云麾下五百骑兵,就在黄巾军后方数里外的山坳里,而赵云、周仓、孙庭三人,则偷偷攀上了苍岩山对面的定峰山山腰处,此处正好可以将对面看得清清楚楚。

苍岩山与定峰山东西相对,两山之间有一条宽阔的谷地,沿着这条谷地可以进入常山北部各县,一直以来都是常山乃至河北北上的交通要道。

如今,近十万黄巾军就屯驻在定峰山下,原本宽阔的谷地,现在密密麻麻全是人。

三人注视着对面苍岩山上的攻防战,也是捏了一把汗!

黄巾贼这不要命的打法,赵云真害怕孙瑾、郭典今天都撑不过。

在栾城时,赵云曾犹豫过要不要救孙瑾、郭典,也权衡过其中利弊。

不救!

孙瑾、郭典很可能死在苍岩山,那么他可以吃掉孙瑾这五百骑兵,至于跟在身边的孙庭在赵云眼中就是个废物,孙瑾若是不在,他有无数种办法,占有这五百骑兵,从而不用屈居他人之下,这是不救孙瑾、郭典的利。

但不救的话,弊端就更大了,就算他得到这五百骑兵,能不能收其心,暂且不论;以他一个郭典口头承诺的郡司马身份,根本就养不活这五百骑兵,除非去抢,但这与黄巾贼有何区别?

所以,这五百骑兵就显得就鸡肋了。

还有,孙瑾、郭典两位大佬要是死在了苍岩山,那他以前所立的功勋,没有这两位大佬作证,都将化为乌有。

自己司马的身份,能不能得到朝廷认可都成了问题。

赵云也认识到,就目前来看没有孙瑾、郭典自己啥也不是,想要自立一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至少要在黄巾平灭之后。

所以,孙瑾、郭典非救不可。

而救的利处就太多了,不仅能全自己忠义之名,还能让孙瑾、郭典二人心生感激,同时也能再立新功,名声大噪.....

然而,利益与风险是成正比的,利益越大,风险自然更大。

以五百骑,想要撼动近十万士气正高的黄巾军,很有可能直接淹没在黄巾军人潮中,就连自己能不能保住性命都是问题。

所以他必须要规避风险,既要救孙瑾、郭典,也要保证自己安危。至于苍岩山上其他人,很自然的被赵云忽略了,能救最好,救不了也没关系。

“我要去救我叔父!”

山腰处,孙庭一看对面山上官军已岌岌可危,顿时按捺不住,丢下一句话,急火燎绕的向山下跑去。

“司马!”看着孙庭的背影,周仓唤了一声赵云。“

“抓住这竖子!”赵云面色一沉。看孙庭这不管不顾的样子,肯定是要领着五百骑无脑的冲上去。

骑兵最大的优势在于其机动性和强大的冲击力,但是张宝这十来万黄巾贼却全部屯驻在苍岩山与定峰山之间的谷道中。

骑兵一旦冲进谷道,面对的就是十万黄巾贼人潮,除非一往无前凿穿延绵十余里的黄巾贼,不然必定深陷其中无法自拔,那时骑兵失去冲击力,还不如踏地有力的步兵有用。

而一旦折损了这仅存的五百骑,那孙瑾、郭典就彻底没救了。

同时,赵云这几个月立下的功绩,也将荡然无存,所以赵云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没一会儿,周仓提着不停挣扎的孙庭,来到赵云面前。孙庭破口大骂道:“赵云,一路上你磨磨蹭蹭,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根本就不想救我叔父,你想占有我叔父的五百精骑。”

赵云面色微变,他是这样想过,不过早已打消这个念头。

“被我说中了吧!”

孙庭见赵云脸色变幻,继续道:“精骑是我叔父节衣缩食供养的,岂能让你这小儿得逞,等救出我叔父,我定要将你那肮脏的心思公诸于众!”

赵云拳头捏的咯吱作响,脸色越来越冷,两步上前抓住孙庭胸口衣甲,厉声道:“你信不信我杀了你?”

孙庭闻言,低下了头,心里害怕。

不过见赵云马上松开了他,便以为赵云不敢拿他怎么样,故意靠近赵云,挑衅道:“你敢吗?没有我叔父,你这卑贱小儿跟着郭典还在东躲西藏吧!”

孙庭非常气愤,这乳臭小儿刚才居然吓他,而那一瞬间他还不争气的害怕了!

他觉得这是一种耻辱。

赵云沉脸不语,孙庭认为赵云被他唬住了,踮脚拍了拍赵云肩膀,笑道:“乃公不和你废话,我先去救我叔父,届时必定让你身败名裂!”

说完,孙庭哈哈大笑,转身准备向山下走去。

身败名裂?

赵云离开老家,就是为了功成名就,孙庭今日居然扬言要让他身败名裂!

赵云如何能忍?只听噌的一声,拔出腰间长剑,锋利的长剑从孙庭后背刺入,胸口冒出。

孙庭身形一晃,他诧异的看着胸口的剑尖,吃力的缓缓转首看着赵云狰狞的俊脸,口溢鲜血,断断续续道:“你....你...竟..敢...杀......”

孙庭话未说完,赵云一拔长剑,一脚踢出,孙庭的尸体转眼滚落山林。

擦掉剑刃上的鲜血,收剑入鞘,赵云看向目瞪口呆的周仓,淡淡道:“孙军侯心系孙国相安危,关心则乱,不慎跌落山崖!元福!待解苍岩山之围后,一定要好生搜寻孙军侯,以慰其灵!”

说完,赵云提着长剑走向山下。

元福!周仓的字,是前不久郭典亲自给周仓起的。

周仓神情一凝,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赵云如此狠辣,心中对赵云更加敬畏,他知道赵云这是相信他,把他当作心腹。

不然的话,以赵云的武艺完全可以杀他灭口。

理由嘛!同样可以是不慎跌落山崖。

周仓对赵云下山的背影,突然单膝跪地道:“主人安心!属下一定认真搜寻孙军侯!”

认真二字周苍咬得非常重。

主人?

赵云顿住脚步,刀削般的嘴角微微上扬,周仓这是认主了,也是他在这个时代,第一个认他为主的人。

“往后!还是叫我司马吧!”

赵云略作停顿的身形,继续向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