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多罗茜来说,等待总是无聊。
她多瞄了一眼这栋公寓的大门,然后便关上电话亭的入口,走到公寓侧方。
白兔子的人将在五分钟后赶到,他们会负责展开结界,保证周围的街区不受到术式影响。
对于白兔子而言,这块街区他们轻车熟路,多罗茜自然也没有在这里等待接应的必要。她索性让身上覆盖起一层灵性,然后,她的半边身体变成了透明。
术式展开,非死即活之影。
无视墙壁,无视阻碍,多罗茜从侧方穿进了这栋建筑之内。然后,她顺着楼梯一路向上,回到阿米蒂奇那间充斥着霉菌味的房门之前。
她并没有急着解除术式,也没有推开大门,她再次穿透墙壁,进到房间内。
此刻,她能看见阿米蒂奇的真实状态了……
他就像是一只硕大的章鱼,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坐在地板上。八根巨大的触手从他的下体中延伸出来,然后像是盘根错节的老树,占据这房间的每个角落。
触手在蠕动,阿米蒂奇那尚且还是人类的上半身则躺倒在地面,不断发出沉重的喘息声。
那八根触手根部簇拥着的那枚巨大红色眼球仍在转动,然后,他像是注意到了房间的角落,阿米蒂奇发出一阵呻吟。
“你是怎么进来的?小丫头?”
被揭穿了位置,多罗茜也不打算遮掩,她解除术式,用复杂的表情看着地上的阿米蒂奇。
“你果然成了术士了。“
“不是术士的话,你应该察觉不到我的位置才对。”
“术士?我不懂那种东西……”阿米蒂奇摇摇头,从他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像是在吟泣。”我只知道自从那一天起,我就开始做噩梦。“
“一个很长很长的噩梦……在梦里,那团虚无又可怕的东西一直在追逐着我……让我彻夜无法入眠。“
“六年,我逃了六年,试图不被它抓住……但哪有人能一直逃下去的……”
“我还是病了,得了和威尔伯一样的病。“触手在说话间蠕动,它们被有气无力地抬起,然后又重重地砸在地板上。
这是阿米蒂奇为了显示自己能控制这些触手而做的动作,他用疲惫的眼神看向多罗茜,发问道:“我只想活下去,我有错吗?“
“那团虚无又可怕的东西想要那本古书,除了帮他得到它,我别无选择。”
“你承认是你干的了?”
“是的……是的,当然,这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变成这副样子后,我发现自己拥有了一些意想不到的能力,所以,我尝试用这种能力影响了安德森小姐。”
“她是个好姑娘……总喜欢在清晨来图书馆,然后一个人坐在玻璃墙那边,阅读一本叫做《联邦刑侦史》的书。我猜她的梦想是想成为警察?”
“唔……我不知道,老阿米蒂奇什么也不知道……我只是尝试催眠了她……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老头说话的时候,前后的逻辑明显有错乱。这听上去就像是疯言疯语,但多罗茜对此早已司空见惯。
这不是她处理的第一个堕落者,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堕落者就是如此……他们的意识,思维,身体乃至于人权,都已经被某种可怕的东西给搅碎了。
他们什么也不是……只是名为疯狂的概念的集合体。
而对于这位老阿米蒂奇而言,最悲哀的一件事莫过于,他本不应该遭遇这样的无妄之灾。
他是个普通人,他应该寿终正寝。但他现在却是这副鬼模样……
堕落者是活不了的……就算联盟不去管他们,他们也会在短时间因为疯狂而丢掉性命。联盟所做的事情是在他们堕落的期间,控制影响,以及,提前让他们解脱。
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多罗茜看向阿米蒂奇的目光越发冷冽。
这一切所谓悲剧的源头只是一本古书……是的,只是一本书。
在还小的时候,有天夜晚,多罗茜站在死者之家的入户厅,看着刘易斯满身是血,跌跌撞撞地走进来。
这个男人很少有这么狼狈的时候,多罗茜给他递上毛巾和水,刘易斯摸了摸多罗茜的脑袋。
“是什么东西把你变成这样的?”
“一片树叶,多罗茜,只是一片树叶。它落在了我肩膀上,然后我身上的一块肉就被它切碎了。”
“一片树叶怎么可能做到这种事情?“
“但这就是事实,多罗茜。在诅咒的世界里,它是什么东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将让多少人变的像我一样狼狈。“
“我们这种人是没有好下场的,被迫接触到它们的人也是一盘死局。“
“没人能救我们,也没人能救他们。“
“绝望地在这样一滩死水中溺亡,这是注定的结局。“
“就是这么不公平,多罗茜,我们对于我们所在战斗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一无所知。“
“但这个世界最操蛋的地方在于,有些时候,一无所知,反而是一种幸运。“
……
……
“别担心,阿米蒂奇。如你所说,你只是得了一场怪病。“
多罗茜对着眼前如八爪鱼一般的怪物轻轻说道。阿米蒂奇在听见女孩这声回答的瞬间,不知为何,他的眼角涌出了一团泪水。
“我得了病……我得了病……”
“是啊,这是无可奈何的吧……每个人都可能得病,这并不是我的错。“
“而且,既然是病,那就有治好的可能,对吗?在这个世界上,能被称为不治之症的只有那几种,全世界那么多人,我肯定不至于倒霉到那种地步。
“我得了病,我要去看医生,医生会治好我的……”
阿米蒂奇一边说着,一边就在蠕动他那几根庞大的触手。他似乎真的打算以这副模样走上街道,去找一家诊所看看病。
多罗茜站在原地,没有去阻拦这个可怜的老头。他蠕动到墙壁上,然后触手的吸盘帮助他挂在墙上不掉下来。
他用触手轻轻碰触窗户玻璃,试探玻璃的结实程度。然后,他稍稍用力,将其打碎了。
窗外的阳光投射进这个阴暗逼仄的房间,光可以撕裂浓厚到让人窒息的黑暗。
你只要活着,你便对光有一种本能的趋向性。这是刻印在生物底层的基因里,永远无法改变的东西。
阿米蒂奇颤抖着伸出手,想要碰触那道阳光。多罗茜转过头来,轻声说道:
“阿米蒂奇,医生已经到了。”
“他们答应我了,他们会治好你。”
“那东西要出来了!都把结界展开!”窗外传来一阵喝斥声。穿联邦样式西装,却头戴奇怪的兔耳样式的帽子的人们在公寓前一字排开,以异常整齐的动作将手中那根银色金属棒插入地面。
斯克兰顿锚被激活,结界瞬间落下。
在阿米蒂奇的触手碰触到那缕阳光之前,阳光消失了……结界遮蔽了它。
公寓楼下,薛定谔闪现出来,黑猫看着呆立在原地尚处于催眠状态的司马宣,发出一声尖锐的猫叫。
黑猫嘴中衔了一枚棋子,一枚黑色的棋子。它将棋子放在司马宣的脚边,然后,抬起头,对着天花板又发出一声猫叫。
多罗茜将手中的白色棋子落下。棋子由白转黑。同时两个结界,在公寓的楼上楼下张开。
同阴同阳,不可彼此影响。多罗茜刻意离阿米蒂奇很近,确保能覆盖到它。
棋子是小型的烂柯棋界,刘易斯给多罗茜留下的保险。而现在,它被多罗茜用在这里,司马宣立刻从催眠状态中醒来。
看见薛定谔忽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瞬间,司马宣便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诧异地看向楼上,身旁的岚间樱在加速旋转。
通过薛定谔,两人能达成异常的默契。
在薛定谔发出下一声猫叫时,司马宣用最猛烈的攻势,让岚间樱打穿了天花板。
棋子的结界是同时被解除的,多罗茜亲眼看着可怜的老阿米蒂奇在自己眼前被撕成了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