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从光怪陆流的梦境中抽离时,首先闯入大脑的是疼痛,双腕和双脚传来的刀锯般的疼痛。稍一动弹,就能感觉到皮肉被撕扯剥离。
关池尚未睁开眼,眉头便先一步皱起来。待他看清自己处境,心中涌现的不是恐惧和懊悔,而是浓浓的无奈和苦涩。
“醒了。”
巽易的声音若远似近,似乎听觉神经还没彻底恢复功能。关池努力抬起头,只觉脖子千斤重。
此时他双手平举,手腕被锁入墙上悬挂的铁环,半条手指粗的铁圈从墙壁伸出紧紧扣着他的腰,双脚脚腕也被固定在墙上,整个人被缚得宛如十字架上受难的耶稣。
从作为体重承力点的手腕和脚腕的疼痛情况来看,他应该这样贴墙立了好几天了。大脑依旧混沌一片,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失去意识的。
“我的眼镜。”关池低喃着开口,喉咙干涩而疼痛,声音哑得不似自己的。
巽易拿起一副框架眼镜小心翼翼挂在关池的耳朵上,细心调整到舒适的位置上,然后退开两步左右打量,满意道:“叶子眼光不错,比周岩山替你选的那副好看。”
关池看了看四周。这房间不陌生,他在因果境中进过,当时墙上挂着好几具尸体,和他此时的姿态一样。
“来,先喝点水。”
巽易将水杯递至关池唇边,关池微侧头。
这一幕似曾相识,周岩山也做过。只不过彼时是做戏,眼下是真昏迷了七天,断绝了他进因果境的可能,也剥夺了他所有行动力。四肢一点力气用不上,绵软得仿佛已与躯干断了联系。
“还想继续靠输液维持生命?也行,你高兴就好。”巽易回到门边的桌旁将水杯放下,“或者余生都这样过,也可以。只不过不保证能一直给你尊严。也许我没耐性了,时不时卸你些身体的零件也不一定。”
“什么时候下的药?”关池以为自己够警惕了,没吃他任何东西,也一直防着他的镇静剂。
“中央空调。”
“好手段。”关池轻笑。
“没辙,我想不到有什么办法能只针对你一个人,只有拉整栋楼的人陪你昏迷。”巽易一边解惑一边拿起生理盐水输液包,“这里面加了镇静剂,会让你持续昏睡。你确定不喝水,要用这个?”
七日未见天光,关池的脸色显出病态的苍白,未进食水的唇已干得起皮。
“巽易。”
刚开口两个字,巽易立即抬起手阻止他说下文,“别打感情牌。除非交出业火,否则我不会放你离开。你会永远被囚禁在这里,直到你死。而我会重启实验,继续收集业师的精神力,用傀术改变因果线的形态,找出抹除因果线的方法。”
闻言,关池挑眉思索一阵,问道:“你不是说,要整个业师门给我陪葬?”
“嗨,骗周岩山那傻子玩儿的。不给他找点事儿干,他能那么快滚么?原本是有这个打算,但你不在乎业师门,算了。”巽易笑着说道,再度拎起水杯来到关池身前。
几十年的心血,说算就算。不过对于一个活了上千年的怪物,几十年确实不算什么。
这次关池没再拒绝,低头喝了两口,喉中干涩顿时缓解不少。
“不怕周岩山搬救兵?”
“搬救兵等于认输,他不像输得起的人。况且他也不敢轻易将祖师转世的事说出去,会被人当疯子关起来的吧。”巽易回到桌旁放下水杯,“他最多清掉我在事务司的眼线,除此之外他什么都做不了。”
依旧这样算无遗策,关池垂下眼无声叹了口气。巽易一直是他六个徒弟中最聪明机敏的一个,在谋略方面,自己都差他一截,否则也不至于落到如今地步。
见关池不再开口,巽易微笑着说道:“我现在有的是时间,你慢慢考虑。屋顶有摄像头,想好了随时叫我。”
一声门锁轻响后,屋中的灯灭了。
原来这间刑室的电灯开关在外面啊,上次在因果境里都没注意。
关池莫名想到这件事,而后垂下头,在黑暗中缓缓闭上眼睛。
时间的流逝变得模糊,空无一人的刑室只屋顶摄像头间歇闪动点状红光。这里可能做了隔音,听不见一点声响。多日未进食,肠道早已紊乱,无法从饥饿程度判断时间。
偶尔有人开门进屋。大约被下了命令,不允许与他交谈,也不允许开灯。只就着一把小手电的亮光替他输营养液,吊着命不许他死。且为了防止关池碰到因果线,那人将输液针扎在他脚背上。
大概率不会每天都给他输液,所以那人每出现一次,很有可能已经过了两天甚至三天。按这个规律算,加上先前陷入昏迷的七天,他应该被囚了至少十五天了。
巽易只在他醒来那日出现一次,之后再未露过面。
不知是不是一直输带有镇静剂的营养液的缘故,关池能感觉到自己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那位来替他输液的人明明才来过,再一睁眼又出现在眼前。两三天的光阴仿佛被人一键删除,他渐渐无法计算自己究竟被关了多久。
耳边有时会出现孩童的笑闹声,来自古老久远的过去。有时又会听见有人声嘶力竭地喊师父,不知喊的是谁,也不知被喊的是谁。有杏树破土而出,枝桠缠绕上他本就被捆缚着的身躯,而后铺天盖地地朝整个世界延伸。
关池知道这些都是梦,但他醒不过来。
监控室中,叶方秋站在电脑屏幕前,看着刑室中一直垂头昏睡的关池,缓声道。
“这样下去他活不了几天。”
巽易坐在墙边的沙发上抽烟,似没听见她的话。
“他若真死了,下一世不一定找得到了。”叶方秋转头看向巽易。
“还没到时候。”巽易开口,全然没有平日的温和慈祥,语气带着冷。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先放了他,咱们从长计议。”叶方秋再度劝道。
巽易将未抽完的烟摁灭在烟灰缸,然后抓起烟灰缸狠狠砸在叶方秋脚边。
巨响之下玻璃碎散飞溅,划破她的脚踝。
“你以为我想这么做?”巽易站起身,一脚踹向挡路的茶几,“那是我师父!我敬了一辈子的人。但他不给我业火,他不肯救我!我有什么办法?断他手脚还是找人轮了他?就算我做到那个地步,他如果还是不肯,我又该怎么办,真杀了他吗?!”
看着气急败坏宛如困兽的巽易,叶方秋突然有些恍惚。
她似乎从未认识过眼前这个人。从他欺骗娄曲夺取容器开始,她就觉得他好陌生。有些事可能是非做不可,但方式明明有很多种,他却偏要选择最让人无法理解的一种。
和记忆中那个温柔宽和的娄易,判若两人。
是关池的出现让他露出真性情,还是他一直如此只是她从未看清过?
“你现在不缺时间,关池不是见死不救的人。你可以求他,可以动之以情,可以跟他慢慢谈条件。这些你都没尝试过,你直接强取豪夺。你说你敬他,敬在哪了?”叶方秋说得很慢,生怕他听不明白似的,一字一顿。
若是以往,她是不敢这样和娄易说话的,然而眼前娄曲的脸仿佛给了她勇气。
在她缓而轻的字句中,巽易冷静下来。他缓步来到叶方秋跟前,蹲下身擦去她脚踝上渗出的血珠。
“你怎么知道我没求过。”巽易低声说道,自嘲地笑了笑,“千年前,你说的这些我都做过了。鹤归尘心中有大爱,再不堪的人间他都愿以命相守。扰乱因果这种事,他不会做的。”
“娄先生……”
巽易站起身,神色疲惫地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再说,而后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