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鲁,你在做什么?”白雪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吴语杉身体抖动了一下。
白雪不解地看着她:“吓到你了?”
“是的,我在想事情,抱歉。”
“我吓到你,为什么是你道歉?”
吴语杉一时不知道接什么,这是她的口癖,无论发生什么,她都是第一个道歉的。
白雪并没有在意她的停顿,走过来冲洗手上的铁器。
“我们搬家吧,去邻国,安德鲁。”
吴语杉的惊讶只持续了一秒,立刻严肃地问:“为什么?”
“我在这里,他们迟早还是要找过来的。”
白雪将水开到最大,拿起丝瓜瓤奋力洗刷,“我不想你们因为我而遭受危险。我刚刚跟里奥说了这件事,他让我来征询你的意见。”
她的长发从肩头滑落,挡住她的侧脸。
吴语杉说:“白雪,既然你信任我,我的建议是不要去邻国。”
她埋在心底没有说的话是:邻国有一位患有恋尸癖的王子,我不确定他是否会伤害活着的你。
“留在洛尔王国,我们迟早会面对我父、父亲和继母。”她卡顿了一下,最终还是说出了实情。
“我的母后像圣母一样美丽,生下我后被上帝带走。从小我就在父皇的怀疑中长大,他怀疑我不是他的孩子。
后来希尔德嫁给了他,成为我的继母。她性格跋扈善妒,我成为了她的眼中钉。
她总是撺掇父皇彻查我的身世,而父皇看我的眼神也越来越奇怪。
后来,伊丽莎来到我的身边照顾我,可她也抛弃了我。
他们都选择了我的哥哥,那个父皇的私生子。
我时常想,是不是因为我不够善良,母亲、父亲、伊丽莎才一个个离我而去......”
白雪关掉水龙头,将头发撩到耳后,“安德鲁,我不想失去你们,所以我们离开这里,好吗?”
她的眼睛像浸水的蓝宝石,令人不忍让她失望。
“好。”吴语杉说,“我们离开。”
她本就不善于拒绝,如果能一直留在这里保护白雪到老死,未尝不可。
人生本就是赌局,唯一不想赌输的办法就是永远不上赌桌。
她们可以逃到很远的地方,谁都找不到。
按照她的理解,这里的时间流速比安格小镇要慢很多,她希望阿卷能等着自己。
等她将白雪照顾到老死,应该也算任务完成吧。
她将搬家的想法告诉了里奥和约翰,约翰很快乐。
对他来说,只要能跟家人在一起,无论去哪儿都可以。
“三匹马,白雪一匹小马驹,我和队长乘坐一匹,安德鲁坐黑马,威风凛凛!”
他开心地挥舞双手。
但里奥只是用一种复杂的目光望着吴语杉。
趁约翰和白雪收拾行李时,她将吴语杉带到河边。
“这件事要告诉希尔德吗?”
吴语杉摇摇头:“她不会同意的,而我只想让白雪活着。”
里奥往平静的河水中扔了一块石头,水面溅起蘑菇状的水柱。
“万一这样做永远也无法离开呢?”她说。
吴语杉惊讶望向她:“怎么会,只要任务完成,就能离开不是吗?”
里奥望着她的眼睛平静地说:“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会一直留在这里。”
莫名地,吴语杉背上沁出一层薄汗。
“你是说你留下的原因......不,怎么会,难道不是因为你的失忆才留在这里的?”
“可我为什么会失忆?”里奥像是问她又像是问自己,“是不是因为我没有完成任务,给我派发任务的人抹杀了我的记忆。
又或是我失去了初心,改变这一切的初心。”
吴语杉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里奥没有解释,开始轻声呼唤希尔德的名字。
但这次,希尔德没有出现。
吴语杉蓦得烦躁起来,她跳入河中疯狂地拍打河面,激起杂乱的水花。
“里奥,你直说吧,求你了,我的精神状态没办法思考太深刻的问题。”
她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哭腔。
被她一系列奇异举动震惊到回不过神的里奥这才眨了下眼睛。
“你先上来,我跟你好好说。”里奥哄着她。
“你等等我好吗,我想哭一会儿。”吴语杉背过身去,濡湿又矮小的双肩一直在抽动。
她认为自己不能哭太久,里奥可能会等不及。
于是她在心里数秒,哭一分钟,回头看里奥一眼,确保她在,才继续转身哭。
里奥轻声说:“吴语杉,你是不是有精神类疾病?”
抖动的肩膀停止了,哭得面色通红的脸转了过来,大鼻子上晶莹的鼻涕滴进河里。
雾蓝色的瞳仁仿佛在问:你怎么知道?
里奥笑了:“我好像有点想起来了,关于我的事。我从前是个心理医生。”
吴语杉呆呆望着她,她继续说:“你情绪这么不稳定,大概很辛苦吧。你愿意跟我分享你的痛苦吗?”
里奥真诚的眼神灼伤了吴语杉,她总是怀疑,自己值得被人好好对待吗?
过去每当她想要肯定自己的时候,总会有一个人或一件事告诉她:你不值得。
但此时此刻,在虚幻的童话里,有个长着酒糟鼻,但灵魂温柔的女孩告诉她:“你值得。”
原来痛苦也是可以分享的,原来有人愿意聆听你的伤痕。
吴语杉想起了已经死去的妈妈,那个为了她付出一生的女人。
妈妈无法接受她已经长大的事实,一直用一根看不见的线拴住她。
她说她不开心,妈妈说:“我为你付出了这么多,还有什么不开心的?”
她说人都有不快乐的权利,妈妈说:“你真的很负能量。”
她说她在外地很快乐,妈妈说:“你回来吧,一个人在外面多可怜,妈妈养你。”
她说她不想无用社交,妈妈说:“你不懂当妈的心,你现在这样,老了怎么办?妈妈哪天不在了怎么办?”
她说请妈妈无视她身上“女儿”的标签,把她当个“人”,普通人。
妈妈说:“你没当过妈你怎么懂,你在妈妈心里永远都是小孩子。”
很小的时候妈妈问她你想吃什么,她说她想吃红烧肉。
妈妈说:“红烧肉好油腻,吃鸡翅吧。”
渐渐的,她不再表达自己的喜好,这在妈妈眼里成为了“乖巧”,妈妈喜欢这样的她。
渐渐的,她变得懒惰、焦虑、人际退缩。
她说她感觉自己活着就很了不起了,妈妈说:“你这是在威胁我。”
她说她天天能按时睡觉就很了不起了,妈妈说:“你都多大了,这有什么好值得说的?”
可是妈妈,是你将奶嘴塞到我早已成年的嘴里,命令我不许吐出来。
我只是想给自己多一点肯定,这样对世界才会多一点留念。
后来妈妈意外离世,她彻底成为了世界上最孤独的人。
可她感受到了久违的自由与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