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这是探子从裴容府上递来的消息,殿下请过目。”沈孤雁呈上字条,神情稍复杂,内容他提前看过,字他都认识,凑一块倒让他看不懂了。
沈长留接过字条,沉默良久。
“薄奚允是个什么样的人?”沈长留抠着指甲,直至破皮,隐露血痕而不自知。
“足智多谋。”沈孤雁稍显迟疑说,“营救太子殿下,顺道将羽织公主带回来,里头转圜出其不意,若是以往,臣以为他仅仅是个聪明人,可从这件事上,他远比聪明人,还要上层楼。”
“沈离舟得神眷顾,得谋士相助,得裴容支持,天命偏颇他,又何必生我。”沈长留双眸捉住火盆上飘燃的屑,直到灰烬都没落,“无琴国师那边可有消息带给我?”
“国师说了,羽织公主是枚好棋,用得对了,能为太子殿下助益。”沈孤雁顿声,又继续说道:“温大人瞧着都快跪昏过去了,殿下当真这么狠心?”
“好棋吗?”
沈长留将字条覆于火盆上燃了,想起温出云隐瞒他与沈离舟私下联络,背叛之感挥之不去,“就让他在门口跪着吧,他若想随我左右,就该想清楚什么人该合谋,什么人绝不可道同。”
“温家素来与您交好,温大人也是急了,怕周冉对您不利,才会这样做。”沈孤雁自是知道沈长留脾气,可温家这枚棋绝不能丢,就算心下嫌隙,面上也得笑过去。
“有时候我在想,我到底是太子,还是沈无琴手中的提线偶。”沈长留逐日清减,衣袍也略显宽大,他拄着拐跨出屋去,忍住疼痛装作与常人无异。
“无琴国师自是为了殿下,同族亲厚,所做种种皆为殿下往后安然登位。”沈孤雁追出去,顺势要扶住沈长留。
“我这个样子!还能安然登位吗?!”沈长留甩开沈孤雁的手,却因使劲脚下受力不稳,栽倒在地,拐杖摔出沉闷之响。
沈孤雁稍微愣神,手足无措站在原地,一向沉稳的太子变了个人,颓丧无比,他蹲下身,“殿下,地上凉,臣扶您起来。”
“我这个残废还能安然登位吗?”沈长留指着腿,似在问他,又似在问自己。
“殿下,臣扶您起来,这样失了仪态了。”沈孤雁挽住沈长留胳膊,使上劲,可不愿起来的人,就算上劲也拖不起来,“就算您在这坐下去,也于事无补。”
“对啊,于事无补。”沈长留挣扎着抓过拐杖,他想站起来,膝盖撑着地,尝试几次都被疼痛裹挟着,又栽倒下去。
沈孤雁想扶他,“您何必在这件事上逞强,如今还未痊愈,伤若再伤,这腿恐怕往后都不可受力。”
沈长留手搭在沈孤雁手腕处,站定,沈孤雁又将拐杖递给他,“沈离舟恶诅之身降世,就算气运绝佳,但那个位置不是他所能肖想,如今这把柄递到殿下手中,他更是不可能与殿下相争。”
“我怕他不争,又怕他争。”沈长留握紧拐杖,掌心沁出汗来。
心口发堵。
“殿下,先着手好眼前事,腿伤总会养好,只要您身处高位,谁敢质疑?”沈孤雁顺势拍了拍沈长留袖口的灰屑,“无琴国师邀您今夜风雨阁一叙,马车已经备好,这会便去吧。”
沈长留眼神微眯,柔色里染上狠戾,“沈孤雁,话说一半留一半,你被沈无琴训得很好呢。”
“我不过是沈氏族辈里最不起眼的旁支,幸得无琴国师抬爱,才能来服侍殿下。”沈孤雁眼色里透着卑微,他的身世不堪入目,十四岁才因主家膝下无儿,从青楼接回去,孤立无援,才是沈无琴看上他的原因。
没有什么比无权无势,更好拿捏的了,尤其这人还姓沈,沈孤雁略显自嘲,“殿下,也可以把我当做一条狗,愿为主家鞠躬尽瘁。”
沈长留一瘸一拐朝门外去,闷声不作响,只有拐杖杵地的磕嗒声。
温出云已经跪了整天,脊背挺直,未有分毫松懈。
沈长留在温出云面前停下,转头看向沈孤雁,“做狗没什么不好,主家有口吃食,就饿不着你,但可别凭白生出其他心思,就算是为主家好,也不行,不听话的狗,不如杀了。”
温出云低着头,眼神扫过拐杖与沈长留轻踮的脚,“只要殿下能消气,要打要杀,我绝无二话,只求殿下不要与温家离心,与我离心。”
“温出云,你当我不敢吗?”沈长留指节轻叩,似击打沉闷的鼓,令人心惊肉跳。
“殿下,若是这样可以消气。”温出云拔出腰间剑,剑光隐耀眼目,他呈递奉上,仰头间声色微颤,“那我心甘情愿。”
沈长留在芷所受屈辱,难以言说,人世本就变化无常,早已回不了头,这世间清明无用,本就夹杂着混沌与流血,他懂沈长留,隐忍又倔强,他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可他怎么敢推辞,若不里应外合,沈长留的命便会永远留在芷国上京城内,道理都懂,可谁能云淡风轻的揭过呢。
沈长留长叹口气道:“出云,你我从小一同长大,我自是知你秉性,我可以继续与温家相谋,但这种事,下不为例。”
温出云站起身来,伸出三指起誓,“我以自身性命向殿下保证,绝无下次。”
“薄奚允既然有意拉拢你,那你便做好这枚棋子,不要让我失望。”沈长留微眯着眼,霞光隐去,在他面目上沉溺疏离的斑驳树影,犹如鬼面覆体。
“谨遵殿下命令。”温出云拱手弯身,目送沈长留上马车。
“温大人,以后咱们面上,可就不怎么好看了。”沈孤雁与温出云擦身而过,话音回荡,袖口不经意拂过,显得轻佻。
“沈大人,还是将自个儿家事理清楚,再来对旁人评头论足。”温出云冷眼不屑,这沈孤雁着实算不得正人君子,能从青楼里出来,青楼妓子那套自是有样学样。
“我没有温大人好命,自然也理不清楚自个儿家事。”沈孤雁转过头,微眯着眼看向温出云。
这眼神极具攻略性,让温出云不由得心头一跳。
沈长留撩开帷幕,“沈孤雁,差不多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