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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肥皂说起很复杂,其实一上午就搞定了,匆匆吃完午饭,柳如思又停不下的往镇里的疫区跑。

自从昨天柳如思来了之后,河庙镇进行三级封控,患鼠疫及诊出带病未发的整户在家不得外出,疫区这片街区的所有人不能走出这个街区,然后再是整个镇的居民不得外出了。

昨天大概是刚封禁,大家还没反应过来,今天就有人怨声载道了,特别是二级封控的疫区居民们,破口大骂:“哪个脑子坏了的想出这馊主意?!我昨日把菜刀送镇东磨去了,今天得拿回来呢!我家要拿什么切菜!”

“你那倒是还能对付!我家菜地在镇外头!不能出去吃什么菜呀?”一大婶儿急得跺脚。

只能说好在河庙镇的地势稍微高些,洪水没淹没摧毁镇里的房屋,是以镇中居民都有存粮,还不至于挨饿。

当然,褚时钰也安排人运来一批赈灾粮,以三文一斤米的官定价格在镇中售卖,由几个人推着车每日挨家挨户的限量交易,可以不买,但要买肯定不会没有。

柳如思像是没听出来在骂的是她一样,厚着脸皮走过去,语气亲和的问道:“几位婶子,你们家里有分到口罩吗?”

看着他们一行人全副“武装”的打扮,几个妇人当即闭嘴,转身就各回各家,其中一个妇人小声但让柳如思听见了的吐槽道:“事儿精夫人来了!今天别出门了,省得被拖去打板子…”

抬手按了下旁边的褚时钰,柳如思哭笑不得,如果她的出现能让居民们减少出门社交,那就当她是事儿精吧。

行至郎中们设的户外医棚,几位郎中正在午间休整和探讨病情,马大夫和两个郎中站起来对端王行礼。

李春甫却坐着不动,调侃般开口道:“哟~事儿精来了?正好,你说说这一身行头是怎么回事?这大热天的没病也得闷出热病来!”

又一次伸手按住褚时钰,柳如思微微福身后道:“李老师言之有理,只是有时需要两害相较取其轻,比起中暑,私以为鼠疫更严重一些,您觉得呢?”

“哼!那自然不用说,史书记载鼠疫肆虐,导致满村绝户的数不胜数!我问的是这些可有用处!若是无用功,岂不是白白折磨人?”李春甫依然质疑,只是语气没有昨日初时恶劣。

柳如思顿了一会儿,为难的说:“当下我无法证明这些手段是否有效,事实上这些都不是万全之策,昨日我说疫起于死气,传以死气,既然是气,会呼吸的活者便不可能完全阻挡。”

“那还故意让我等受此煎熬…”李春甫还没说完就看见他们一行人都是全套打扮,转言问:“你真觉得这些有用?”

“每样都聊胜于无,多样累加起来,当是有作用的。医者行医本就是博生机,若能增添一些筹码,自是竭尽所有。”柳如思说着发自内心的想法。

她来到这个世界的每次治伤救人,没有一次是她敢确定有效的,都是尽可能做力所能及的事。或许是她比较幸运,目前都得到了好的结果,特别是岳千章家人的天花,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居然三个人都没事了!

“啧,巧舌如簧…”李春甫先是刺了一句,接着又商量般问:“罩袍和口罩也就算了,帷帽能否去了?有东西挡在眼前晃啊晃的,给人诊脉都定不下神!”

柳如思歉意道:“最好是戴着,帷帽能拦下病人咳嗽的飞沫,减少死气通过双目进入人体的几率。”

“按你所说,死气是气,眼睛又不能呼吸,怎会从眼中入人体?”李春甫没好气的质疑。

柳如思想了一下,认真问:“李老师可有哭过?”

“哈?”

“若李老师哭过,就应该会知道,涕泪通常是一起流的,这是因为双目有泪管通于鼻腔。眼通鼻、鼻通口,虽然死气一说不止这般简单,但也足以说明,双目也是需要防护的…”

柳如思说着就看见,李春甫一边思索一边去摸自己的眼睛,她连忙道:“李老师请不要揉眼睛!如果一定要揉,请认真净完手后再揉!”

李春甫一边放下手,一边咬牙切齿的低骂:“真是个事儿精!”

而当下午的诊治开始,柳如思更加身体力行的证明了自己是个货真价实的事儿精。

“马老师请用消毒水去死气!”刚从未发病者家中出来的马大夫,就见柳如思拿着一小瓷瓶走来,肥皂暂时还不能用,酒精是更好的替代品——刺激性也更大。

马大夫忍着刺鼻的味道,配合的伸掌接了一小捧酒精,按照她的讲解细细将手掌至手腕处都消毒一遍。

消毒,更换帷帽、罩袍,再消毒,换口罩,凉开水冲洗手,马大夫刚耐心走完漫长的流程,柳如思就立刻奔向另一户出来的李春甫,热切呼唤道:“李老师请消毒更换衣帽!”

“事儿精!第三回了!”李春甫直跳脚!

褚时钰在医棚里冷眼看着,为柳如思打开刚封上没几日的蜡封,他现在已经不用她按着了,尽管他还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频频对她恶语相向,她却依然能对其和颜悦色。

李春甫也一套流程走完,面带愤慨之色,接着又去了下一户。

暂时没有郎中和大夫出来,柳如思就回到医棚下,她给自己细细消毒双手,褚时钰便拎着凉开水在她消毒完后,帮她冲洗。

听见她微微的叹息,褚时钰才挑眉问:“可是终于叹出被骂的怨气了?”

柳如思一愣,随即笑着摇头说:“被不痛不痒的骂几句能有什么怨气,我只是感叹许多事不能强求…若是所有人都能像李老师那样,骂几句就照做,那我宁愿多听一些骂。”

褚时钰眼眸微垂,随即就猜测问:“可是那些外出依旧不戴口罩的居民?若是如此,我可下令,不戴口罩者不得外出。”

不止是这个,但仅是这个措施,该不该实施也是问题…现在镇民已经有许多怨言了,再一步步限制镇民的自由,谁知会不会引起对抗,那样的话可能会得不偿失…

柳如思正在权衡着利弊,姓何的郎中从病户中匆匆走出来。

伴随着后面隐约的哭喊声,何郎中沉声道:“这户的重症者,不治身亡了。”

短暂的怔愣后,柳如思更加急切的上前让何郎中消毒换衣。

一边做着开始熟练的事,她一边沉声问:“这户可还有患病者?”

“还有两人患病,一人带病未发。”何郎中也没心思觉得消毒过程繁琐了,这漫长的流程反而让他有时间放空,消化一下刚得的噩耗。

医者是不可能无心的,特别是他们几个主动应召的,都有颗悲悯之心,只是生死见惯了,稍微消化一下,就能过去了。

何郎中正要脱下帷帽,身后就突然跑出一个面眼带病红,却唇无血色的青年!

柳如思赶忙制止道:“先别摘帽!”

青年神情恍惚而急切,扑通跪倒在地,双手抓住郎中的罩袍,他仰着头露出了一侧肿胀不堪的脖子,他凄声哀求道:“家母病痛至死,若是草草下葬怕是不能安息,求大人开恩,许我家停灵三日!请来几个兄弟姊妹见最后一面,再将丧事办了!”

柳如思满嘴都是不可以的道理,却一时卡在了喉咙里,倒是何郎中沉重道:“真的不可停灵!因疫而死者最容易传病,且不说要考虑你们一户未病的两人,唤来亲友又该赌多少人性命?”

青年还未作答,褚时钰就匆匆跑来,一边将柳如思往后拉,一边对青年怒斥道:“进去!”

青年被吓得一哆嗦,也没有进去,只是一脸茫然的看着一会儿看褚时钰,一会儿看郎中…

如此境况,柳如思一时间不知褚时钰的态度是不是对的,跪乳反哺的孝心却不该被恶待。可发病的青年就这样跑出来,是至外面人的安危于不顾!

柳如思又后退几步,反拉着褚时钰让他稍安,柔声出言道:“你先松开何老师,退回屋门里,再好好谈,行吗?”

“不行!最起码让我们几个已染病的守灵,否则不答应我就不松手!”青年权衡之后,亢奋着更加用力拽住罩袍!

何郎中一时间手足无措,只能求助的朝端王一行看。

待命的侍卫就要上前将人拖进去,柳如思又一次让褚时钰先别急!不是为了青年,而是为了侍卫,在这种紧绷的状态下动手,万一病人发狂咬上他们一口,那可真是无妄之灾!

“你有孩子吗?!”柳如思转而厉声问。

青年沉默了一下,而后点头。

“若是你过几日因疫死了!你知道尸身会导致你的孩子更容易病死,你会想要你的孩子留你停灵,给你守灵吗?!”柳如思道出极残酷的假设,但所有人都心知,这并非无稽之谈。

青年脸上的虚张声势一点点瓦解,病红的双眼更加通红,眼泪夺眶而出,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柳如思又说:“我也有孩子,如果死的是我,只希望尸体早点拉出去!烧了、埋了,怎么都好,就是不要害到我的孩子!”

褚时钰顿时握紧了她的手,直把她握得生疼!

现在没功夫跟他计较,她硬顶着疼,却转而柔声道:“你这么孝敬母亲,我想她应该也很爱你,应当也会如我这般想吧…”

另伸一手狠狠拧了褚时钰一把,让他紧握的手松了些,柳如思叹了口浊气说:“病者若是有条件,最好不要共处,否则这个人病快好了,另一个又把病气传给他,这样反复,本可以活的人可能都会病死了。”

“死者对于病者就更是严重…若是你一家子的命都不要,便守灵吧!不过事先说,为了治病的大夫、郎中们着想,停灵后不会再有人进去为你们诊脉看病,你们只能凭自己撑过去了!”

青年泪止,浑浑噩噩的松手,起身往屋里走。

这时,早走出来旁观的李春甫大喊道:“呆会儿把你家祖坟的位置说了,我们替你先下葬!等疫病过去了,大丧后办!”

青年的身影消失在屋内,而褚时钰冷冷说:“若要为其葬进祖坟,李郎中自己去吧,本王的人还有…”

小手又是一拧,柳如思说:“最好给老太太买副严实些的棺材,我一直在说死气源头主要是死尸,若是随便埋了,就怕被什么虫鼠吃到,又惹出更多麻烦。”

褚时钰搁置和李郎中呛声的念头,抬手对侍卫挥了挥,示意去买棺材。

李春甫看得好笑,“嘿”了一声说:“原来大名鼎鼎的端王是个妻奴?”

戴着帷帽没人看见褚时钰的神色,总之他站着没动。

“我与…”柳如思想解释他们的关系,但发现她的手还被他握着,还有方才那些‘打情骂俏‘的举动,说清白反而辱了清白吧…

“褚先生不过是纳谏如流,觉得有有道理便听取罢了。”柳如思说完,还不等李春甫回嘴,她就立刻紧张的喊:“李老师出来还没消毒吧?!”

“快,我们几个离病患近的都要消毒换衣!特别是何老师,换下罩袍直接回去沐浴煮衣吧!若是有防病的药,无大副作用就直接喝一些吧!”

顿时又是一片苦叫连天!就是消毒流程越走越熟练,都不用柳如思提醒要怎么做了…

黄昏时刻,几个全副打扮的侍卫抬着厚棺进了病死者家中。

不多时,他们又抬着厚棺出来,若不是屋门内有几张依依不舍的面孔,怕是要以为他们什么都没干就出来了。

出来后,侍卫就补充成八人,虽没有别的送葬队伍,却看起来不潦草了,褚时钰随意说:“既然棺材买好的了,就葬入祖坟吧。你们几个去完直接去沐浴煮衣,这几日独住一个帐篷,不必来见本王。”

李春甫在放下帷幔前,明目张胆的鄙夷斜了褚时钰一眼,随后跟上侍卫的脚步,朗声道:“我随你们去看看,反正天也要黑了…诶,我们九人都是白衣白帽,当作送葬人倒是正合适!”

褚时钰在帷帽后面嗤之以鼻,侍卫们自然是专门选出了几个一身孝的,就李春甫自己是真的巧。

啧,能不能看看屋里家属们伤心欲绝的气氛?一个中年一个青年,怎么跟小学机似的?柳如思暗自无语。

由于事先没有说端王会来,所以几个大夫和都是住在镇中被包下的客栈中,马大夫几人行了礼,带着被李春甫遗忘的药童回了客栈。

柳如思却在原地凝了会儿眉。

褚时钰看不到她的神情,但对她不迈步回去感觉到奇怪,出声问:“有什么事吗?”

“雪霏应该到这里跟我们一起回去,她一个人去驻地,封锁镇子的看守者未必会让她过。”她没对雪霏交待过,但这女孩子心智机敏,不该想不到这种小事的。

“我让人去找找,等会儿跟封锁的人也交待一声。”褚时钰不以为意,拉着她走了。

柳如思一边甩着他的手,一边说:“若是找到…平安无事就不必叫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