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人勤快,忙前忙后熬药做饭,除了替游远沐浴,其他都做了。
余锦棠十指不沾阳春水,待在房中和游远说话。
大多都是她在说,游远盯着她听她说话,不时接上两句,等到发觉自己看得太久,才避开目光,周而复始。
那棵老槐树遮蔽了日光,连斜阳也照不进来,屋子里要比外暗得多。
等到屋子里需要点灯,才发现外面的天色已经很暗了,不得不走。
“那我走了。”余锦棠起身。
文人最奉礼节,游远想要起身相送,刚一动,余锦棠已蹦到了门口。
“你别送我,我走了。”
房门关上,屋子里一下安静了下来。
游远刚把头靠在枕头上,门又再次打开,余锦棠探进个脑袋。
“我明日还来。”
游远嘴唇动了动,想让她不要再来的话卡在喉咙,到底是没能说出口。
门再一次关上,这次他侧耳仔细听了听,听见远去的脚步声,表示人不会再回来了。
被拉走的身体疼痛似乎随着黑暗的降临涌了回来。
但他惯常会忍耐,没呻吟过一声,挨过四次板子,知道忍一忍就会好起来,只是这次的疼痛比从前来的都要勇猛。
游远盯着烛火,他孤身在此住了数月,从不觉得孤单,而此时此刻,望着逼仄的屋子,竟觉得有些空旷了,像是缺了点什么。
他眉目柔和地笑了笑,却又很快收敛了笑容。
这里是汴京,他只是个一穷二白的书生,门第于他而言,好比天堑。
余锦棠高兴地出了门,觉得今日这一趟没有白来,那呆子好歹和她聊了些从前的事。
走出去关上院门,刚准备离开,就看见几个人背着夕阳朝这边走来。
余锦棠的身体骤然僵住,为首的那人脚步也是一顿,接着又迈开腿走过来。
为首的人沉着脸,目光如炬地盯着她。
“兄,兄长……”余锦棠小声道。
余锦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冷声道:“穿成这样像什么话!”
余锦棠哪敢接话,垂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余锦安伸手将她拽到旁边,径直推开了院门。
“哥!”余锦棠连忙一把拉住他。
“你干什么?”
“他,他伤得不轻。”余锦棠小声道:“有什么要算的账,等他好了再算行不行?”
余锦安表情怪异地瞥她一眼,手一抽,转头就看见里边房门已开,游远扶着门框站在门口。
这里隔音不好,方才门口的动静早就传入了房中。
“余大人。”游远朝余锦安行揖礼,背上的伤致使他弯不下腰。
余锦安皱着眉走过去,游远侧身让到一边。
“寒舍简陋,招待不周,还望大人海涵。”
余锦安没搭理他,余锦棠跟上来扯了扯他的袖子,低声说:“二哥你不是最懂礼数的吗?”
“你还知道礼数?”余锦安瞪她一眼,抬脚跨入房中。
他扫视一圈,游远果真没有自谦,屋子的确是简陋得过分,都不似人住的地方,窗户纸破了又用纸重新糊上,打了一层又一层补丁。
余锦安带着小厮前来,原本是想留两个人在此照看他,眼下看来,这里根本就没有住的地方。
这样的屋舍在状元街还有许多,无数寒门士子寒窗苦读数载甚至数十载,而贪官污吏一抬手,便将学子数年苦读化为乌有。
这个年轻人,以己之身为后来者清路,却沦落到伤重时连个照看的人都没有,但凡有点良心的人看了,都要动一动恻隐之心。
“你看看有哪些要带的,收拾收拾随我走。”余锦安说。
游远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点了点头道:“都是身外之物,没有要带的,只是可惜了那些书卷,望能寻个有缘人相赠。”
余锦安一听,听上去倒像是在交代后事似的,转头一看,余锦棠瘪着嘴,已经快哭出来了。
“兄长……”
“哭什么哭!”余锦安斥了一声,指着那堆书吩咐下人,“收拾收拾,这些书搬回府上去。”
“还有你看看有哪些要带的衣物,一并带上。”
话说到这份上,余锦棠还傻着,游远已听出了不对。
家丁已动作起来,开始收拾起书卷。
游远的目光在家丁和余锦安之间慌乱地移动,“大人这是何意?”
余锦安看着他。
眼前的年轻人比在殿上见的那日还要瘦弱,脸上是病态的潮红。
“是我三妹让我带人来看看你。”余锦安道:“你病成这样,死在这里臭了都没人知道。”
“兄长……”余锦棠嫌他说话太难听,出言提醒。
“你应声虫吗?只会喊兄长。”余锦安一个眼神扫过去,余锦棠立刻收声。
余锦安接着说:“你这里没法住人,我府上还有空房。”
“这如何能行!”游远一惊,稍一动作便扯得浑身撕裂般的疼。
他咬着牙说:“我诬告大人一事,大人能不计前嫌,子清已是万分感激,怎能再上门叨扰。”
他表字子清,倒也的确当得起一个清字。
“你年纪轻轻,说话怎么像个老学究。”余锦安说着率先往外走。
游远身上没什么力气,能坚持站立已是不易,只好扶着门说:“我已不算年轻,三次乡试,耽误了好些年。”
余锦安在院中站定,“你也不必拒绝,若我祖父在世,他老人家必然也会欣赏你这样的年轻人,先去我家中修养,待你痊愈之后,是去是留你且自便。”
……
余老夫人原本已不管家事,但沈让尘数次出手相助,余老夫人为表重视,留了人在家中用饭。
天已经擦黑,余晚之送沈让尘出府。
“之前我便想问账册的事,只是有人在场不好明说。”
两人走在长廊上,楼七在身后离得远,身旁跟着既白。
“你走快点儿!”楼七不耐烦道。
既白拉着她的袖子,下巴朝前指了指,“你想上去煞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