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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光线顽强地透过眼皮,顾越感到有人在触摸他的脸。

胸口的疼痛宛如针刺,抑制着他本就微弱的呼吸。他已经分不清浸透脊背的到底是冷汗还是热汗,两种感觉反复交织着,最后都被心口的剧痛压了下去。

有人凑在他的耳边,模糊地说着什么。

鼻子还能勉强闻到一股恶心的酒气。顾越努力地睁眼,看到的是雪白的天花板与奢华的水晶吊灯,人影晃动着,反复经过他的身旁。

这是什么地方?

那个声音说着。

“……不就是一个转正名额,今晚过去了,一句话就能给你安排。现在的小孩子,死心眼儿,反抗能有什么好处啊?……”

顾越混沌的脑袋渐渐浮起了一些记忆的碎片。

是公司后端实习生的聚餐吗?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只是逐渐涌上的窒息感让他喘不过气了,他想抬手摸向喉咙,身体却有千斤之重。

胸口好疼。

眼前的光最终消失了。

……

顾越被有规律的砍击声唤醒。

视野蒙上了一层血红,他的身边围绕着三个拿刀的男人。

刀锋正对着他,不断起落,但顾越感受不到疼痛。

他似乎连恐惧的情绪也失去,只是“看着”眼前的一切,听最瘦小的那个男人赔着笑脸,和另外两个人说着什么。

“……离职证明都已经办好了,他没什么人际关系,丢了也没人找……是是是,这一次是我太疏忽了……埋的地方也找好了……不行,现在火葬场得有死亡证明才给火化……”

“我来,我来,我拖箱子,我看过好多刑侦小说,没问题……”

似乎有人在摆弄他的身体。顾越觉得自己似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现在是什么状况,发生了什么,他一概没有任何印象。

黑色的箱盖合拢,历经漫长的颠簸,重见天日时,是一片极其荒芜的树林。

灌木遮掩着着,湿润的泥土逐渐覆盖视野,最后一丝光线也被吞没。

顾越陷入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是没有边际的黑暗,没有方向和时间,也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

他这样昏沉地在黑暗中漂浮了许久,记忆的光影一幕幕从眼前飘过,逐渐汇聚成彩色的碎片。

前世未曾想起的事情,一股脑灌入了脑海。

这是临死前的走马灯?

顾越想。难道他要把他这毫无滋味的二十多年全看一遍,才能真正得到死亡的宁静吗?

他看了很久,一幕又一幕熟悉或陌生的场景在眼前闪过。顾越心里毫无留恋,直到“顾越”这个剧场的最后一幕进入了他的视线。

复杂的灯光,纷乱的人声,有一双脚停在了他的面前。

……

“顾栩就是那个丧门星。”

“你可知道你的父母兄嫂为何被杀?”

“因为顾栩。”

“他是个谋逆亲王的后代,不管不顾躲在你的家中。却又不够安分,泄露了行踪,这才招来灭门之祸。”

“你?你们一家当然没有做错什么。可善良会拖累你。”

“这天下就是如此……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怎么不能复仇?那群杀手留下了你和顾栩的性命,就是在给你报仇的机会……未来十年,二十年,他都只能依附你活着。”

“你何必给他好脸色?顾大石,他欠你的,欠你们全家人的命!”

“告诉他显赫的身世,让他回去安享荣华?你死去的亲人又如何?四口薄棺,草草埋葬?”

“你甘心吗?”

“别做懦夫,顾大石。”

“凶手已被县衙剿灭……你唯一的仇人,只剩下顾栩了。”

尚有些青嫩的声音这样反复说着。

……

澶州。

胸口似乎有一股怒火被挑动,顾越动了动眼皮,终于睁开了眼睛。

做了像二十四年一样漫长的梦,在那样玄妙的状况下待了太久,他已经不能分辨此刻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

我死了吗?发生了什么?

他再次自问,脑袋有些生锈,但在短暂的迷茫之后,还是顺利地运转了起来。

聚会,醉酒,穿越,北秦……

凶恶的小孩哥,小说的主角,太子……

殷王,毒草,还有炸鸡……

甘州,慕游,秦昭宁秦昭辰……

敦信伯……下着雪的夜晚……

顾越呆呆地看着头顶,是古色古香、颇有些年头的歇山顶房梁。

他在做梦?他不甘心自己就这样死了,因此又开始了一个新的梦境来欺骗自己?

从何处是真,从何处是假?

他甚至编造了一个……

不……

顾越闭了一下眼。

他感受到了身体的存在。

先勉强移动指尖,然后虚握整个手掌。胳膊抬不起来,但能感觉到肌肉在发力。脚趾,双腿,统统都在。

顾越侧了一下头,静静感受胸腔内的心跳。

沉稳的,有力的。

他忽然就从眼角落了一滴泪。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被人打开,发出一声很有年头的响声。顾越慌忙努力转头,想要看清来者的样貌。

那人似乎穿了一身道袍。

道士进入房间后,掩住房门,手上的梆子敲响三声,恭声念道:“巳时已到,三魂归位——”

梆子声极具穿透力,顾越脑袋一震,整个人都像是浸入了薄荷液,清醒过来。

他想起来了,他在云溪到底是中了奸计,被人一箭穿心,射下了悬崖!

如今是什么情形?

道士的仪式似乎还没有结束。他收起梆子,取出一个瓷碗运作了一番(顾越实在是看不清他在做什么),随即上前,从碗中取了一点液体,点在顾越的眉心。

冰凉的触感让顾越一个激灵。紧接着,像是强效麻药瞬间失效一般,浑身都骤然发出麻痒的痛感,他脸孔扭曲,咬紧了牙关。

怎么回事!

道士最后取出一枚铜铃,在他面门前摇了三下。

铃、铃、铃。

顾越的肌肉因为疼痛微微抽搐,但他担心道士做法还没结束,强忍着没有吭声。

那道士站了一会儿,不见他开口,疑惑地探过头。

啊!顾越一下子认出来,这人是豫宁府附近太清观的那个打扮得像王也的道士!

此二人四目相对,都在等着对方开口。

一阵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