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嚣打开纸包的动作一顿,没奈何似地摇摇头:“牙尖嘴利。”
“彼此彼此。”
雁安宁见他迟迟不动,索性自己拿过纸包,一层层拆开:“王大娘家的?”
百里嚣在桌边坐下:“除了她家,哪敢买别家的给你。”
雁安宁头也不抬:“我不挑。”
“但你最爱吃的就是她家。”百里嚣道,“既然要养,就得好好养。”
他后半句话声音很低,雁安宁没听太清:“什么?”
百里嚣靠在桌前,没什么坐相地歪着身子:“要不是羊肉汤不好带,我就给你带碗羊肉进来。”
“从满是尸体的坑道里?”雁安宁想了想,嫌弃道,“你也不怕串味儿。”
百里嚣笑了笑。
与雁安宁相处越久,越能发现这姑娘有些与众不同之处。
换作别人家的大小姐,别说提到尸体,哪怕想一想都会食不知味,哪会像他眼前的姑娘,才说完尸体,就拿起一块芝麻糖酥。
“这么晚,吃了会积食。”百里嚣在她入口之前提醒道。
雁安宁听他拿自己说过的话打趣自己,咬了口芝麻糖酥,权当没听见。
熟悉的味道在嘴里绽开,王大娘家的芝麻糖酥香香脆脆,入口化渣。
雁安宁尝了第一口,忽然停了下来。
百里嚣见她捏着糖酥若有所思,好笑道:“吃东西也会发呆?”
雁安宁望着手里的糖酥,目光暗了暗:“不知以后还能不能吃到。”
“准备几时出宫?”百里嚣问。
“后天晚上,段姐姐和她的侍女会从地道离开,”雁安宁道,“我的护卫会来接应她们。”
“你呢?”百里嚣问。
“再过两日。”雁安宁道,“我已安排好了。”
百里嚣偏了偏头,从纸包里挑了块糖酥:“没我什么事?”
雁安宁正色看他:“有一件事。”
“什么?”
“那个挖了地道入口的院子,”雁安宁道,“明日一早,我的护卫会去那里找你,还请把那个院子交给他们看管。”
“除此以外呢?”百里嚣咬了口糖酥,“还有什么要我做的?”
“没了。”雁安宁看着他因咀嚼食物而微动的嘴唇,“明日之后,你就可以离京。”
“赶我走?”
“不是。”雁安宁道,“皇帝一死,京城就会乱套,你留在这里做什么?”
百里嚣吃完自己那块糖酥,拍拍手上的碎渣:“我昨晚说的,你睡一觉就全忘了?”
他语气幽幽,嗓音亦是低沉,雁安宁仔细辨了辨,却辨不出这话里是否有责怪之意。
她静了片刻,方道:“我没忘。”
昨晚与他相遇后的一切历历在目,她还记得在地宫看见他的惊喜,也还记得听到他表白时的羞恼。
她今早醒来,从枕下摸出那颗狼牙,想起两人在驯兽场上并肩对敌的场景,还有在那之后的每次相遇。
他像一颗流星闯入她的世界,在这幽深的宫苑亮得耀眼。
这样的偶遇会让人产生一些遐想,但遐想之所以令人着迷,就因为它是梦里的景色,一旦回到熟悉的地方,虚幻的梦就会醒了。
“我曾经想过,你我若换一种身份相识,或许会成为好友,”雁安宁道,“虽然你讲话不好听,行事也狂妄,但你比很多人都值得信赖。”
百里嚣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没有说话。
雁安宁看他一眼,又道:“可我们相识才一个月,见面的次数更是寥寥无几,你对我的好感可能是个误会。”
“误会?”百里嚣笑了下,“只有认错了人才算得上误会。”
“也许你看错了我呢?”雁安宁道,“宫里的女子大多循规蹈矩,而我从一开始就和她们不同,所以你会觉得有趣。”
这是她思前想后,为百里嚣找到的喜欢她的最大理由。
“可离了皇宫,我与别人没什么不同。”雁安宁道,“就像你在雁府外面打听到的,我爱吃爱喝,娇生惯养,我不喜欢与家人分别,更不喜欢颠沛流离。”
“每个人都不喜欢。”百里嚣道。
雁安宁浅浅一笑:“我喜欢安定的生活,在宫里做的这些不过是因为不得已。”
正如她早早地就打消了习武的念头,她并不像旁人以为的那样能吃苦,她可以为了亲近的家人拼死一搏,但不到迫不得已,她也舍不得放弃自己的性命。
倘若百里嚣欣赏她的都是这些,那他实在错看她了。
“我和你不一样,我从来没什么雄心壮志,”雁安宁道,“你若想大展鸿图,就该找一个与你志同道合之人。”
百里嚣支着脑袋听她说完,唇角淡淡一撇:“就这些?”
“这些还不够么?”雁安宁反问。
百里嚣坐直了身子:“你这一整天都想了些什么?”
雁安宁老老实实道:“想着我要是拒绝了你,你会不会恼羞成怒,不把院子给我了。”
她特地选在晚上去段皇后那儿,也是存了些逃避的心思。
百里嚣说过他今晚会来,雁安宁不想枯坐在房中等他,省得自己继续胡思乱想。
眼下见到他,雁安宁本想粉饰太平,但百里嚣问得直接,她索性便直接答了。
“其实我占了你的便宜。”雁安宁道,“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就算被我拒绝,也不会那么小气。”
百里嚣看着她。
雁安宁面上一热:“就连这话,也是算准了你不好意思生气。”
堂堂七尺男儿,若因被姑娘拒绝就失去理智,那还谈什么雄图伟业。
百里嚣沉沉看着她。
雁安宁低了低头,望着手里只咬了一口的糖酥。
“你学过兵法?”百里嚣忽然开口。
雁安宁抬眼。
“一定学过。”百里嚣道,“这招示敌以弱玩得不错。”
雁安宁不吭声。
百里嚣仍旧托着脸颊,慢慢道:“示之以柔而迎之以刚,示之以弱而乘之以强,雁安宁,你不去领兵,实在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