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贵妃对上段皇后的视线,只见段皇后静静看着她,眼里明明没什么情绪,却像什么都知晓。
这样的段皇后实在太诡异,兰贵妃在后宫从没怕过谁,此时却从心头升起一股凉意。
“兰贵妃看我做什么?”段皇后道,“你认为本宫说得不对?”
她不等兰贵妃开口,又道:“本宫想起来了,禁军统领叫关飞渡,跟随你父亲多年,你俩想必也是旧识。”
听得“旧识”二字,兰贵妃胸中一窒,张嘴就要辩解,然而嘴刚张开,还未说话,就干呕了一声。
她猛地捂住嘴,扭头爬到一旁。
“陛下……呕!”
兰贵妃吐出一口酸水。
段皇后见状,神情微动。
“来人,”她唤道,“请太医。”
太医很快便至。
太医署听说是皇后传唤,同时派来了两名太医正,两人医术高明,伯仲难分。
他俩见皇帝在此,更是不敢怠慢,战战兢兢为兰贵妃把过脉,彼此互看一眼,默默点了点头。
一名太医正开口:“启禀陛下,启禀皇后,贵妃娘娘没有大碍,只是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这话一出,殿内落针可闻。
贵妃有孕,对于子嗣单薄的皇帝而言,本应是件大喜事,然而皇帝面上却不见喜色,反而萦绕着一丝凉意。
太医正见状,脸上的笑容顿时收敛,嘴边道喜的话也咽了回去。
兰贵妃躺在榻上,目不转睛盯着皇帝,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
皇帝之前那番话是真的,他当真不在意子嗣,他对这个孩子的到来不但没有半分期待,反而有几分厌恶。
兰贵妃恶心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她急忙扭头,担心皇帝瞧见她犯呕会更加厌烦。
段皇后立在榻前,瞧了瞧皇帝的神情,眼中波澜不惊。
谁都没想到兰贵妃会突然有孕,可有孕又如何,她比兰贵妃更懂皇帝的禀性,皇帝心里除了他自己,装不下任何人,他喜欢的是兰贵妃的身子,兰贵妃一旦有孕,没法再日日承欢,皇帝对她的兴趣就会很快消失殆尽。
后宫中,矜持的妃嫔很多,但总有人会像兰贵妃一样大胆,不择手段往上爬,到那时,兰贵妃便会成为昨日黄花,被皇帝抛在脑后。
对于兰贵妃而言,这是比死还让她难受的事,段皇后望着她,心里说不上是嘲讽还是怜悯,她转向两名太医:“还请两位开方,为兰贵妃安胎。”
两名太医立时去了前殿,着手配药开方之事。
段皇后又对皇帝道:“兰贵妃伺候陛下两年有余,如今身怀有孕,无论对陛下还是朝堂,都是一桩喜事,陛下可要派人往兰府报喜?”
皇帝坐在一旁,拿起手边的水杯,凑到唇边要喝,想了想又放下:“兰啸天有伤在身,不值得为这点小事兴事动众,待过一阵子再说。”
“也好,”段皇后道,“民间本有习俗,刚有身孕的妇人不宜将喜讯透露得太早,以免惊动了胎神,对胎儿有害。”
皇帝沉着脸,目光扫过兰贵妃平坦的小腹:“既然胎儿这么娇气,爱妃就回幽兰殿歇着,别再到处乱跑。”
兰贵妃听他口气不善,忍着喉咙里的恶心,缓缓起身,娇娇怯怯地低了低头,柔声道:“臣妾这便回去,只是桂香与大皇子之事,还请皇后娘娘明察。”
无论怎样,她已身怀有孕,只要她的父亲还是大衍的权臣,段皇后就休想对她怎样。
段皇后见兰贵妃只消沉了一会儿,就露出有恃无恐的姿态,不禁在心中摇头。她还是小看了这些后宫的女子,对她们而言,大概皇帝也不是最要紧的,只要她们的家族靠山不倒,她们就有机会卷土重来。
想到这儿,段皇后对后宫的厌恶更深了几分。
她垂下眼,尽量不让自己的厌恶显露出来,这时,她听到皇帝发话:“一个奴婢也值得你们如此费心,依我看,把桂香拖出去杖毙,这事就算了了。”
段皇后与兰贵妃同时一愣。
皇帝道:“不听话的狗留着也没用,你们说是不是?”
他依次看了看段皇后与兰贵妃,目光停在兰贵妃身上,眼中含了一丝狠戾。
兰贵妃被他看得头皮发麻。
她忽然意识到,皇帝是在警告她,也是在警告她身后的兰家。
他可以不在乎大皇子的死活,也不在乎桂香身后是否有人指使,但当他得知兰贵妃有孕,他对此事的态度就变了。
兰贵妃若生下皇子,兰啸天为了扶持这个外孙,定会一力排除异己,这不仅仅涉及后宫争宠,更涉及朝堂局势和皇帝身下的宝座。
对于一心长生的皇帝而言,子嗣也好,外戚也好,他们都是潜在的威胁。
皇帝看重兰啸天不假,前提是兰啸天对他忠心耿耿,而当兰啸天有了一个皇家的外孙,他又会效忠于谁?
兰贵妃背脊滑过一丝冷汗。
她明白皇帝对她起了猜忌,在她怀孕之时,她手下的侍女意图暗害大皇子,这件事怎么看怎么像是皇储之争,就连兰贵妃自己也无法否认,她选中大皇子下手本就存了这样的心思。
她唯一估错的是皇帝对她腹中孩子的期待。
她原以为皇帝对她父亲充满信任,没想到真相并非如此。皇帝贪图享乐不假,但他比谁都清楚,这些享乐因何而来。
当他认为自己的皇位将受威胁之时,他会变得比任何人都无情。
兰贵妃勉强笑了笑:“陛下言之有理,桂香那贱婢杀便杀了,不值得为此费心。”
皇帝满意地看向段皇后:“皇后,你说呢?”
段皇后淡然道:“谨遵陛下旨意。”
皇帝“啪啪”拍了两下手,忽然又问:“听说此事还和雁来的女儿有关?”
段皇后面不改色:“是雁婕妤救下了大皇子。”
皇帝眼中滑过一丝森冷:“她知道雁来死了吗?”
段皇后静了静,开口:“臣妾去接大皇子的时候,已将此事告知于她。”
“她可伤心?”
段皇后敛眉:“为人子女,岂有不伤心的道理。”
皇帝闻言,慢慢展开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既如此,即日擢升雁氏为昭仪。”
段皇后低声道:“臣妾代雁昭仪谢陛下隆恩。”
“不用你谢,”皇帝舔了舔唇,眼中露出几分阴毒,“你叫她好好学学宫中的规矩,过两日,送她到万寿殿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