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红轿子摇摇晃晃,走街串巷最后进了槐柳巷的将军府。
太师府的小姐嫁入了夏将军家,老将军笑眯眯,即使没有见过那个姑娘,但依旧心生欢喜。
“老将军早啊——”
来人作了一揖,放下带来的贺礼。
大红的木盒子绑着黄布缎带,颜色对比之下显出大气,将军府的前院,已经堆下一地的贺礼,再要放一些,怕是要挡着路了。
“早,早。”
夏老将军一身华服,身旁跟着管事儿的来福,老爷子满面红光,想来也是喜气洋洋,来人只以为是老将军了结了一番心事,把老夏家的香火续上了,于是也陪笑着入了后园。
旁人是不知道的,夏老将军心头压着的不仅是夏油杰的婚事,还有夏家三代单传的戎马传承。说来也是奇怪,自从他家这不成器的小孙子去了一趟太师府,回来以后就和转了性子一样,以往沾都不沾一下的练功,现在是日日早起日日修习。
武人话糙,夏老爷子第一次撞到的时候,被自家小孙子的一套近战身法看迷了眼,没忍住脱口而出一句。
“真是你娘重养了一遍你啊……”
这话不是贬义,而是对夏油杰脱胎换骨的一种称赞。
怎么能不让人吃惊呢,原本都打算葬送的家业突然之间又能传承下去了,老爷子晚上睡觉都得笑着睡。
“老爷,快到吉时了。”
来福附身,方才已经抬了闻家小姐进门,这会儿应该已经在大堂下候着了,今天一大清早就没见过小将军,想来是早就已经牵了马带着人出了门。
闻家今天嫁女儿,一嫁嫁两个,大红轿子备了两个,抬出门,一个朝着皇城去了,帝王家的仪仗队是将相无法媲美的,飘飘洒洒散了整整一条街,抬礼金的,接新妇的,前赴后继的颇为壮观。
另一个,是他们将军府的人去迎出来的,夏小将军骑了高头大马,喜袍加身,新郎官英气的很,抬出来的轿子里坐了小将军的意中人。
闻家的小姐向来相貌不差,只不过红盖头遮了脸,叫谁都看不清,小将军尽量严肃,但明眼人一眼就看出了,夏小公子的嘴角一直没放下去过。
“哦,居然已经这个时候了。”老将军后知后觉,理了理衣襟自觉端庄,“来福,带人好好招待来的客人们,办事儿利索点。”
“好嘞,老爷你尽管去吧,这边儿交给我放心!”
喜堂之下,新郎官和新娘子各站一边。
夏油杰有些心猿意马,暗金色的眸子偷偷摸摸的,痴痴的看着自己正对面的人儿。
大红盖头遮了脸,看不出悟的样子,从大清早到这会儿,他只在接悟下花轿的时候碰到一下悟。
鲜衣罗裙,他的悟要高出他一颗头,手掌也要更宽大一些,迎亲的人吵吵嚷嚷,都说这对儿新人般配极了。
旁人不知,五条悟下花轿时,搭在夏油杰掌心上的手死死捏着自己的恋人。
这是他们的婚礼。
即使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异世而来的人。
“呦,新郎官可要扶好新娘子才好,以后日子顺顺溜溜——新娘进门喜洋洋,双亲笑语乐无疆,百年好合情意浓,子孙昌盛福满堂。”
领头的媒婆最会说喜气话,听的众人都笑哈哈。
夏油杰挽好他的新娘,一步一步进了喜堂,堂上只坐着个夏老将军,红木供桌上两个牌位,是夏小公子为国殉身的爹和难产去世的娘。
待两人在堂下立定,夏老爷子点点头,拜堂仪式正式开始。
媒婆站在两位新人旁边,让出堂上的老爷子,抹着大红胭脂的脸蛋子笑出了花,出口的声音高昂,全厅都能听到。
“一拜天地——”
夏油杰牵着爱人白皙的手转身到堂前,二人齐齐附身一拜,拜给了所有宾客,拜给了皇天后土。
“二拜高堂——”
两个新人转身面向高堂之上的两个牌位,拜高堂要跪下俯身,夏油杰动作顿了一下,他从没想过五条家的神子大人会给谁下跪,更何况只是两个……陌生的牌位。
凤眸眯的狭长,夏油杰想,即使悟没有下跪,他也能把这个意外圆回来。
然而身侧人儿的动作却打断了他的想法,盖着红盖头的高大身形躬了躬身子,轻轻跪了下去,拉着他的手传来一阵揪扯的力道,夏油杰没能多想,也跟着迅速跪了下去。
五条悟和夏油杰的默契值高到不需要言语的地步,即使在方才,夏油杰并不知道他的悟是怎么想的,但是既然已经跪了下来,就证明悟愿意拜过这两位陌生的公婆。
于是两人齐齐俯身,郑重的,拜过父母。
“夫妻对拜——”
夏油杰起身迅速,悟盖着盖头,看不清外边,穿着长裙,起身不方便,他得扶着他的夫人。
“感情真好啊……”
“是啊是啊,郎才女貌……”
身侧传来女眷们的窃窃私语,夏油杰听的红了耳根。
“礼成——”
“入洞房咯——”
于是堂下涌上一群丫鬟婆子,是太师府送过来的娘家人,小丫头从新郎官手里接过他家小姐,在女眷们的簇拥下去了后院,夏油杰愣了一下,想拦又突然想起来,前厅的款待还没做完,只得作罢。
天色缓缓擦黑,将军府门口净是散去的来客,各家上了各家的马车,夏油杰眯着眼,应付了一整天宾客的确很累,甚至还被拉着喝了几杯,这会儿酒劲儿也上了头。
“来福,帮我送送人,我去看看悟怎么样了。”
夏小将军如此说着,拍了拍身旁老管家的肩膀。
穿过后花园,过了圆拱门,夏油杰步伐有些飘飘然,最终停在了红木门前。
“悟,饿不饿?要不要我让下人去备点菜来?”
不知怎的,夏油杰没有选择推门而入,即使喝的晕晕乎乎,他还记得自己的悟一整天滴水未沾。
一定饿坏了吧。
门内没有传出任何声音,夏油杰心中起疑,试探着摸上了木门,结果就在下一刻,红漆木门向内而开,穿着喜袍的新郎官一下没稳住,直直栽倒了门内人的怀中。
“饿了,要吃老子最喜欢的。”
夏油杰晕晕乎乎,只觉得头上一重,一块红艳艳的布就遮住了他的视线。
“悟?”
脚下一轻,夏小将军被原地抱起。
摘了盖头的五条悟意气风发,整个人看起来都神采奕奕,哪里有半分挨饿的样子?
神子大人大步流星,抱着他的新郎官就丢到床上,夏油杰被晃得更晕乎,软着陆之后甚至在床上拱了两下,折腾半天却怎么都摘不掉头上遮掩了视线的盖头。
“怎么……看不到……悟?”
床榻又一沉,夏油杰只觉得身上压了个人,红盖头还没被掀下来,世界依旧一片模糊。
“看不到,因为杰是老子的新娘。”
“老子还没掀盖头,杰要乖乖听话,知不知道?”
要……乖乖听……听话?
嗯……要乖乖听悟的话。
夏小将军点点头,随即放弃了挣扎。
苍蓝色的六眼闪过丝丝缕缕计谋得逞的快意,神子大人勾着唇,俯身把手摸进了爱人的衣襟里。
搁置这么多天的婚事也算重重落地,五条悟牵着自己的挚友,挚爱,此生唯一的灵魂伴侣,共赴一场巫山云雨。
……………………………
反叛军内部近来不算太平。
自从上次在名椎滩一战,反叛军和幕府军进入了对峙阶段,作为正规军队的幕府军败落在一个民间起草的武装势力手上,说出去的确丢人,但是不得不承认,现在的局面来看,反叛军的确做到了一统海只岛后方阵营,而且在下一场战役来临之前,反叛军的势力还会继续滋生壮大。
珊瑚宫心海近日忧心忡忡,睁眼要长叹一口气,闭眼也要深吸一口气,最近后方的琐碎杂事太多,再加之五郎昨日送回消息,实锤了她连日窥探做出的猜忌是正确的。
反叛军有人用了一些不正当的外界力量。
于是在最后一次长叹以后,粉发少女直直趴在桌上眯起了眼睛。
“嗯?心海最近很累嘛,有没有考虑休息一会儿呢?”
门口传来一人的脚步声,半合着的门扉被推开,披着黑色羽织外套的姬发少女缓步走入室内,这边是珊瑚宫心海在反叛军驻扎地不远处开拓出来的一方小书屋,平常军师大人压力太大会在这里休息片刻给自己充充电。
只不过在金发旅行者带着异乡的旅人到来以后,这个秘密基地被闻潮镜这个窜来窜去的街溜子一不小心发现了。
于是这边小书屋就又多了一个常客。
“休息……工作,还没有做完……不可以现在就倒下。”
粉发少女挣扎着就要起身,她说的没错,反叛军已经在安排和幕府军的谈判了,不日以后就能把计划推上正轨,能否解决困扰稻妻这么多年的病灶就看现在了。
“你说的没错,工作确实还没有做完。”闻潮镜拎着一瓶饮料放在了桌上,推到珊瑚宫心海面前,“但是,也快要收尾了吧……五郎在珊瑚宫正厅等你,看来是有要是商议,嗯,不出意外的话,空今天也要归营了。”
一件又一件的事情安排的密密麻麻,听完闻潮镜的话,珊瑚宫心海还没爬起来就又滑溜了下去,好多……好多的事情……能量要用完了……
“噗……”
头顶传来少女憋笑失败的声音,蓝紫色的眸子看向捂着嘴已经在偷笑的姬发少女,军师大人难得一副落败之相,略带一种求助的样子出声道:“闻潮小姐,别取笑我了……”
姬发少女点点头,翠色的眸子被眯起来的眼睛遮掩了大部分。
“好嘛,不如这样,空归营的安排和招待工作我去做,你呢就安安心心听听五郎想说什么吧。”
及时的提出解决问题的方法是很有用的。
在闻潮镜说出这个分工规划以后珊瑚宫心海难得有一种卸下重担的舒畅感。
于是就又有了爬起来的力量。
只不过世事无常,想来也是心海想的太简单了,分工合作的确可以减少工作量,但是突如其来的意外会增加更多工作。
就比如,在她听过五郎的叙述以后,终于明白了近些天导致反叛军内部士气低迷的罪魁祸首是谁了。
“竟然,是愚人众的暗中操作吗。”
军师大人如此喃喃着,这种结果并不是意料之外的,只能说和预料的大差不差,她早已察觉是有第三方力量介入了这场战争,却没想到霍乱反叛军内部的「邪眼」居然是出自至冬下属的愚人众之手。
“是啊,这种诡异的老化现象,明显是「邪眼」过度抽取了人体自然的生命之力,一瞬间的爆发或许要比神之眼的共鸣还要强大,但是代价的支付也是相对沉重的。”
五郎点点头继续解释着,头顶的一双兽耳随着主人的动作轻轻摇晃,今日海只岛的天气不错,无风无雨,已然开晴,根据不久前传回的周边消息,剑鱼二番队的小对象完美完成游荡讨伐任务,今日归营。
只是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就是这么戏剧化,空扛着一把旅行剑回来时,正正好听到了五郎的这一段话,于是方才还轻松的表情随即凝重起来。
“是,愚人众吗?”
寡言的旅者开口,拧起的眉头出卖了他此刻复杂多变的内心,反叛军内部的异常遮掩不住,他早就发现了,和他最为亲近的反叛军成员,他的朋友哲平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竟然,是因为愚人众从中作梗?
“额……啊?等等,空,你说了个啥?”
派蒙落后空好几步,自然没有听清旅人刚才说了句什么,只觉得气氛一时间不对劲,空明明刚才还挺高兴的,今天归营,晚上会有一场大餐才对……
金发旅人不再言语,只是默默听着正厅里五郎和珊瑚宫心海的对话,良久,空沉默着起身,握着旅行剑的手不自觉的收紧。
他要去见哲平。
怀着这种信念,空迅速动身朝着海只岛的村子里跑去,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找自己那个笨蛋朋友,只知道如果再去的迟一点,可能就见不到他了。
所以戏剧化的一幕再次发生,安排好后勤的闻潮镜正好撞上了刚转过身的空,此时他还没有跑出珊瑚宫的前厅,只是面部焦急的神色让闻潮镜心下一动。
“空,这么急着去哪儿?”
旅人本就不善言辞,更何况这时有更着急的事情要做,从反叛军后方的驻队里找一个人可以说是运气活儿,他再没有一些时间可以耽搁了。
所以空只是沉默着,同姬发少女擦肩而过。
见问了个闷葫芦,根本不可能得到答案,闻潮镜的话头朝着话更多一点的白色小精灵而去。
“派蒙?”
被点名的派蒙一时间手忙脚乱,跟着空飞了一段距离,又转身道:“他他他……他听了会儿心海和五郎聊天,然后就……哎呀我先跟着他跑了,之后我再告诉你。”
话罢,小精灵跟着金发旅人头也不回的朝着村子里飞去。
居然是,听了五郎和……
等等,他听见「邪眼」的事情了?!!
坏了!
姬发少女迅速反应过来,如果空知道了「邪眼」的真相,必定会怒从中来,愤怒状态下的他会做什么这很难说,没准就……一个人杀到愚人众老巢去了呢?
“啧,这死孩子。”
闻潮镜轻声骂了一句,随即也跟着跑了出去,只留下个衣袂飞扬的背影映在了军师大人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