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竹刚想摇头,却在余光里看到碧桃从另一边走来,形态有些奇怪。
“好端端的,怎么换了身衣裳?”翠竹似是无意地问道。
碧桃紧紧咬住下唇,掩下满目的恨意:“不小心叫酒水湿了衣衫,便回去换了一身。”
彩蝶点点头,有些倨傲道:“那也太不小心了些,确实这等大场面对于你,实在是太少见了些,会忙中出错也正常。对了,那人可有——”
彩蝶下意识环绕四周,又谨慎道:“罢了,这宴席眼看着也要结束了,等回去再说。”
“是。”
碧桃狠狠掐紧自己的手。
正当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小厮的高喊:“陈府少夫人到!”
这声通报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喧闹的正厅瞬间默了一瞬,随即便是宾客们的纷纷侧目与低声议论。
“少夫人?不就是陈家迎娶的那个世家女,不是说一直病着?”
“是啊,不过怎么方才不见她?”
“我看,这谢氏少奶奶压根就没病,说不定是在和陈家大郎怄气呢!我就说,这等场合哪有妾室出场的份儿,只有正室才配教养孩子。”
听着四周议论的声音,彩蝶的笑容尽去,心中惴惴,惊慌地立起身来。
“谢佳容?她来做什么!”
伴随着阵阵环佩叮当与衣袂飘飘之声,谢佳容宛如一幅行走的仕女图般步入众人视线。她发髻高耸,挺直脊背,身着一袭湖水绿云锦长裙,裙摆曳地,如碧波荡漾,繁花似锦的金丝银线刺绣熠熠生辉,彰显世家风范。
谢佳容唇角微扬,手持一把湘妃竹折扇,轻轻摇动,扇面上工笔细描的花鸟图与她周身的华服相得益彰,又增添了几分文人墨客的雅致韵味。
她高昂着下巴,欣赏着宾客或惊诧、或赞叹的目光,脸上露出世家女独有的矜贵之色,惹得一片奉承之声。
陈子盛蹙眉上前,低声道:“你怎么突然跑出来了!难不成你——”
谢佳容却打断了他的话,朗声笑道:“恭贺夫君添丁,我这做妻子的,又如何不能来?我的孩儿在哪里,快叫我看看。”
彩蝶几乎忍不住尖声道:“什么叫你的孩子?”
“哦?这位不是夫君你的通房丫头么,早年给你做洗脚丫头的那个——彩蝶是吧?如今怎么也在宴上?”
谢佳容明知故问道,她的声音不高不低,却足以让在场的宾客都听得清清楚楚。
谢佳容身后,林妈妈恭敬出列:“夫人,您久病初愈,怕是忘了,这位彩蝶姑娘生子有功,如今已是咱们大少爷的姨娘了。”
“这样。”谢佳容恍然大悟道:“着实有功,林妈妈,还不看赏!”
林妈妈立刻上前,从怀中取出一只精致的锦盒,恭敬地递到彩蝶面前,里面是些价值不菲的珠宝首饰,可彩蝶却无心去看。
彩蝶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原以为自己凭借生子的功劳,能在陈家得到一席之地,甚至能做碧云院的半个女主子。可没想到,谢佳容一出场,就轻而易举地将她费尽心思得来的一切贬低到了尘埃里。
她知道谢佳容是故意的,谢佳容是在向所有人宣告,彩蝶不过是一个生子有功的丫头,而她谢佳容才是这个家的真正女主人。
“多谢少夫人赏赐。”彩蝶咬着牙,挤出一丝笑容,却没有伸手去接。
翠竹看着形势不对,连忙上前接过,小声道:“多谢夫人。”
彩蝶忍不住回头,狠狠用眼睛剜了一眼翠竹。
人群中再次传来阵阵窃窃私语声,谢佳容的表情愈发得意,陈子盛的表情便愈发难看。
陈子盛何尝不知自己妻子的用意?看着好好的满月宴被谢佳容搅得如今乱,他阴冷着脸,怒视着谢佳容:“你又在耍什么花样?难不成,你忘了——”
“夫君在说什么?”
谢佳容装作懵懂地靠近陈子盛,附耳道:“陈子盛,你有本事,便在这里把那件事抖搂开,看你和我到底谁更没脸?”
“你!”
陈子盛气得发抖,忍不住要举起巴掌来。
“好了!你们夫妻有什么悄悄话,回去再说可好?”
徐氏连忙出列,紧紧拽住陈子盛的手,脸上是僵硬的笑容。
她回头拉着谢佳容的手,故作亲热道:“容儿来得也太晚了些,这宴马上就要散了,孩子也睡了,你的身子可是大好了?”
“多谢母亲关心,都大好了,想必没多久,便可为夫君绵延子嗣了。”
陈子盛看着谢佳容那张故作娇羞的脸,心里愈发恶心,却碍于在人前,不得已只能强颜欢笑。
天色渐晚,宾客们开始陆续告辞,这场热闹的满月宴,最终因谢佳容的到来而胡乱收场。但宾客们却是个个餍足不已,赴宴大饱口福终是寻常,没想到还能大饱眼福,目睹了这许多豪门秘辛,岂不快哉?
想必没过多久,关于陈府妻妾之斗的流言,便会传遍大街小巷。
谢佳容回了静心轩,卸了钗环,对着镜子的自己笑道:“被关在这儿这么多天,今日总算是扬眉吐气一回,还真是痛快!还要多亏林妈妈为我四处奔走,筹出这一身打眼的行头来,不然如何能一出场,便震慑住这帮泥腿子?”
林妈妈看着谢佳容,欣慰道:“也要主子自己想开才好。能叫主子宽心,老奴便是如何辛劳也是值的。”
谢佳容苦笑道:“是啊,现在想想,和陈子盛服个软又如何?左右我们谢家的人,他是不能也不敢休的。可我偏偏就要较着这股子劲,到了后来,就连陈府里最低贱的奴才,都敢给我静心轩的人脸色看,平白连累你们跟着我,也过了这么多苦日子。”
这话说得妥帖,叫林妈妈的眼角也有了泪意,看着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姑娘,林妈妈忍不住颤声道:“姑娘你,真是长大了。”
林妈妈是谢佳容的奶娘,打小便跟着她。可自出嫁后,林妈妈便再也没有叫过谢佳容“姑娘”了。
谢佳容默了默,突然道:
“对了,今日怎么没见到香荠?”
与此同时,香荠正柔弱着扑到陈子盛的怀里,哭诉道:“大少爷,你可要为奴做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