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后,香荠每日酉时左右便会来替陈子安按摩右腿。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陈子安真的觉得有了些作用,右腿开始产生一丝酥麻的胀痛感。
他把此事和香荠说明,香荠脸上也是极为雀跃,来得一日比一日早。
香荠一连来了三日,可正月十五这一晚,却迟迟没有现身。
“今日是正月十五,算是大日子,香荠姐姐可能是在陪大少爷吧。”明月不在意地安抚道:“二少爷不必着急,许是明日便来了。”
陈子安有些着急道:“不行,我还是有些不放心。以香荠妥帖的性子,若是不来,总是会过来传信的。明月,劳烦你还是替我去碧云院看一眼,就一眼就好。”
明月不情不愿地起身,刚走到门口,便看到昏暗的天色里,有一女子的身影在往松风院这边匆匆而来。
明月连忙道:“公子!来了来了!”
陈子安脸色一喜,急忙忙支撑起身体望向门口。
但当那女子走近屋内时,陈子安欢喜的神色陡然消失。
谢佳容羞怯的脸色僵硬了一瞬:“二郎,是把我当做了谁?”
谢佳容有些委屈地看着陈子安。
那日知道子安遇袭,险些丢了性命的时候,她是魂也要被吓没了。陈子安昏迷的那几天,她一直祈祷九天神佛保佑,还给白马寺供了几盏昂贵的长命灯。
后来陈子安终于醒了,却终身不能行走。碍于规矩,她只能在陈子盛来松风院的时候,和陈子安关切地说上几句。可陈子盛向来不关心这个弟弟,自然也不会时常过来探望,让谢佳容暗自着急。
今日是正月十五,陈府里开着团圆宴,珍馐美馔不尽其数,万般热闹里却唯独缺了二郎一人。谢佳容担忧陈子安自己会因此心烦意乱,特意借故从席上离开,冒险赶来,可没想到却见到他陡然变色的脸。
似是在等着什么人,又似是不欢迎她一般!
陈子安迅速收敛神情,解释道:“之前每日姨娘都会在这个时候帮我送汤,子安方才还以为是姨娘来了。”
望轩见状,连忙上前解围道:“二少爷忘了,今日在正厅办了个小席面,今日沈姨娘也在,估计稍后就会来了。”
谢佳容这才放下心来。
她快步上前,仔细打量着陈子安,看得陈子安竟略微有些不自在了起来。
“看着二郎神色比之前好了许多,我这个嫂嫂心里也好了许多。”
谢佳容真心实意道:“二郎这次亲事虽没了,但侧妃娘娘说了,会再为你找个好的——”
“子安已经回绝了侧妃娘娘。”陈子安黯然道:“子安这样,又哪里好再耽误别人家的姑娘。”
谢佳容听到此言,心中荡起隐秘的喜悦来。陈子安和王家议亲时,她便有些不忿,但碍于琅琊王氏的身份足足与陈子安相配,她也不敢多说什么。
如今子安决议终身不娶,将再没有人、再没有人可以分走他的心——
“少爷,该吃药了。”
虽有外人在场,但明月一直谨遵医嘱,看到时辰到了,连忙从药灶上取下药罐,小心翼翼地揭开了盖子倒在药碗中,向陈子安疾步走来。
谢佳容的脸色再次僵在了脸上。
她皱着看着明月,差点忘了这个子安的通房!
陈子安向谢佳容歉意一笑,想要接过药碗自己喝,明月却坚持喂他。陈子安推拒不错,还是无奈地任明月施为。
谢佳容似是被这主仆情深的样子刺痛了双眼,“腾”地一下站起身:“时候不早了,二郎早些歇息吧!”
说罢竟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大少奶奶,今日怎么奇奇怪怪的。”昌荣摸不到头脑:“来得奇怪,走得也奇怪。”
陈子安却心思全然不在谢佳容身上。
他推开明月的药碗,急忙道:“望轩,劳你帮我去碧云院看看,香荠到底是被什么绊住了手脚,若是有什么要紧事,还要速速来回我才好!”
望轩手脚要麻利得多,立刻领命便去了。
他快步疾行,穿廊过院,直奔碧云院而去。
刚到了碧云院的外围,他便听到里面有一女子在悲凉地哭喊:“大少爷,求求你!求求你!别打了!”
望轩从小便对声音十分敏感,任何人的声音都过耳不忘。他立刻辨认出,这是那个在香荠身边伺候的小兰!
望轩连忙加快了脚步,当他行至屋内时,惊得瞪大了双眼!
陈子盛正扯着香荠的领子,手中的马鞭正狠命地抽打在她身上。他满身酒气,眼神中满是狂乱与怒火,全然不顾香荠痛苦的呻吟。
香荠的身上都是斑驳交错的鞭痕和淤青,衣物也因剧烈挣扎而撕裂破烂,那原本洁净的布料上沾染了泥土和血迹,竟像是被拖拽了一路,狼狈不堪。
小兰无助地哭泣着,身上亦是许多狰狞的鞭痕。她看到望轩,似乎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上前死死拽住他的衣角:“望轩小哥,你快去叫人来救香荠姐姐!再这么下去,香荠姐姐会被打死的!”
香本的脸庞早已因痛苦而扭曲变形,豆大的汗珠沿着鬓角滑落,与发丝交织在一起,凌乱地贴在她的脸颊边。
可她依然强忍住泪水,挤出一个颤抖的笑容:“小兰,我没事的——等大少爷气消了,就好了——”
醉醺醺的陈子盛也看到了望轩,似乎清醒了一瞬。
他停了手里的动作,对着望轩笑道:“他那没用的主子连路都走不了,能救得了谁?小屁孩,还是滚回去喝奶吧,别管大人的事!”
望轩面色慌张,慌忙道:“大少爷,奴才自然不敢管您院里的事。可是侧妃娘娘上次说了,过了十五,点名要香荠姐姐去肃王府里领东西呢!奴才实在是怕,误了侧妃娘娘的大事!”
松风院。
望轩虽小,但办事素来麻利。这次不知怎的,竟过了许久还未回来。
陈子安迟迟等不到香荠的消息,不断焦急地望着门口,心中七上八下。
“公子用些汤圆吧,是奴婢今早包的,是您爱吃的黑芝麻馅的。”
明月端着汤圆,笑吟吟道:“公子您看今日这月亮多圆?怪不得每逢正月十五,便会多了许多绝世佳句。公子可要作诗?奴婢帮您研磨。”
“先放着吧,今日我实在提不起兴致。”陈子安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又对着昌荣道:“昌荣,不如你再去看看,望轩怎的还没回来——”
话音刚落,门口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望轩和小兰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两人合力背着满身是伤、脸色苍白的香荠,急急向屋内行来。
“公子!香荠姐姐伤得极重,还需要赶紧医治才好!”
看到这一幕,陈子安恨不得立刻起身迎上前去,却碍于腿疾所限,只能焦急地在床上遥遥相望:“昌荣,快快去街上请大夫来!”
“不、必。此时太、晚了,延请大、大夫难免惊、惊动动正院。”
香荠虚弱地靠在望轩的肩头。她的衣衫破损,肌肤上布满了青紫和红肿的伤痕。
她深吸了一口气,忍着疼继续道:“只需要给伤口处上些药,再抓上几味药煎煮即可。小兰过来,我说几味药,你记下——”
小兰噙着泪,连忙上前,记下了几个药材。幸好她这段时间一直在跟着香荠学字,药方书写得并不错漏。
香荠又检查了一遍,虚弱地点点头。
昌荣连忙拿着药方,飞奔到最近的药房抓药;望轩和小兰则合力,把香荠轻轻放至卧房外侧小厅的罗汉榻上。
“不可如此!”香荠却勉力挣扎道:“奴婢身上都是血,恐污了公子的榻——”
陈子安心里一酸,恍惚间,他似乎又看到了那个乱葬岗惊慌失措拎起他袍角的可怜丫头。
“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这些虚礼做什么!”陈子安不由得有了些火气:“望轩、小兰别听她的!金疮药在右手边斗柜的第二层,你们还是快些给她的伤口清洗包扎!”
望轩皱着眉看了看香荠身上的伤,又看了看横在一旁的琉璃屏风,咬咬牙道:“香荠姐姐身上的很多伤口已和衣衫粘连,还需要把外衫尽数脱去才好上药。明月姐姐,劳烦你过来和小兰一起,我去灶上煎煮些参汤。”
明月不敢再拿乔,连忙走近,小心翼翼地替香荠拨开外衫。
待剥开香荠的外衫后,明月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