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贱民香荠,拜见张大人!”
张道全放下手中的案牍,急急上前扶起了她:“不必多礼,快快请坐。‘香荠’可是你现在的名字?”
香荠赧然道:“是。贱名而已,不足挂齿。”
朦胧的灯火又为她的面容添了几分神秘,仿若是缥缈的仙子,让张道全不由得恍惚了一瞬。
“方才门房传,我还以为是有人行骗,又怕拒绝了这万分之一的可能。”张道全有些手足无措道:“没想到真的是你,你还好好活着,我真是、真是欢喜多了。”
香荠忍不住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通判。
五年前,张道全还是个小小的言官,因揭露出端亲王谋逆大案被提拔。一夜之间,端亲王府举族倾覆,他名下用来打探消息的百花楼也被一举抄没。
百花楼被抄没那一日,昔日欢歌笑语的地方被沦为了人间炼狱,昔日的笑容晏晏的红娘子,都在哭泣中成了士兵的施暴对象。
那一年,香荠还不叫香荠,叫青莲。
十二岁的青莲因躲在地窖里逃过一劫,又趁着夜色和伤痕累累的瑞娘一起连夜出逃。两人相互勉励,行到一处密林深处,两人暂歇之时,瑞娘为了不拖累她,竟独自逃走,只留下一封短信,讲着日后凭借手钏相认。
她还未曾从悲伤中缓过神来,张道全等人便率着士兵追了上来。
青莲以为他们是一丘之貉,心生绝望之际,竟狠狠地在张道全伸出的手上咬了一口。
直到张道全再次上书,用词激烈,弹劾当地知府率兵无方、纵士兵伤无辜妓子时,青莲才知道,张道全竟是一个好官。
“世事弄人,一晃五年过去,小青莲竟已经这么大了。”
张道全有些感慨道,随即竟郑重向香荠作了一揖:“那一日,没能护住姑娘,是张某此生一大憾事。不知姑娘现在可是安好?”
那些尘封的往事不断翻腾涌上心头,香荠却知此时不是叙旧的时候。
陈子盛近日不知怎的,日夜都看得她极紧。她还是冒险在他的茶中下了蒙汗药,才能顺利逃出陈府。
只是她是第一次用蒙汗药,不敢用太多,也不知什么时候陈子盛便会醒来。
她咬咬牙,再次跪倒在地:“奴婢今日前来,是替奴婢的主子陈家二郎陈情,肃王府世子纵豹伤人,致使已有秀才功名的陈家二郎双腿残疾,还请通判大人为我等做主!”
张道全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伸出的手僵在了原地。
是啊,五年前他那般狠心舍弃她,她如今找上门,自然不可能是为了叙旧。
可笑他竟有了些不该有的绮思来。
“陈家二郎,是你的主子?”
“回张大人,那日别后,奴婢几经易主,现下确是在陈家做丫鬟。”香荠含糊不清地答道。
“姑娘还是快快起来,有什么冤情,咱们慢慢说。”
张道全还是上前,想扶起香荠,香荠心中却暗自打鼓。
不能再等了。
她跪着退后了一步,再次叩首道:“如情况属实,还请大人答应为奴婢的主子做主!”
张道全突然有了丝脾气,把方才荡漾的少年心思又收了几分。
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愣头青了,在官场沉浮了多年,早已有了些官僚的成算和仪态来。
当年他初出茅庐,确实可以因为一时激愤上奏弹劾端王。
可历经官场浮沉后,如今他是一步比一步小心,哪怕真有什么天大的冤情,也会先权衡再三,深思熟虑再行动。
毕竟,在这权力交织、暗流涌动的官场之上,任何轻率之举都可能让他丢了这顶乌纱帽。
“你我虽有故,但本官从不徇私,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张道全坐回了太师椅上,慢慢道:“你先回府,叫你家公子写一封诉状,我自会叫人——”
张道全的话还没说完,却见香荠竟然开始解自己的衣衫,神色大惊!
“你这是做什么!”他急忙上前拢住了香荠的衣衫:“你、你把我当做什么人!”
香荠柔弱地靠在张道全的怀里,凄然地流下两行泪来:“奴婢深知肃王势大,等闲官员不敢轻易犯之。然陈家二郎于奴婢有救命之恩,奴婢不能不报。妾身微贱,能回报大人您的,只有这一具卑贱的身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