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四章
司空则凡静静的看着顾依然的背影，她依旧是一个人离开的。
哪怕如今修为尽失，哪怕身旁危机四伏，有人时刻想要取她性命，哪怕司空则凡主动提出要送她回去，可她却依然选择孤身一人离开。
司空则凡静静的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街头，随后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在神殿的这些日子，似乎一切都是灰暗的，司空则凡前半生的意义在得知身世的那一刻尽数崩塌。尽管司空远山也曾多次出言安抚试图排解，可是司空则凡始终过不去他自己心里这一关，所以，在看到顾依然的身影后，他条件反射的跟了上来。
也许是因为此时这个住在师父身体里的女人是师父这一生最爱的人，也许他只是单纯的想要离师父的身体近一点。
哪怕在心中怨恨这个男人将他创造出来，可是极度的茫然中，他依然想要依靠这个抚育他长大的人。
巧合的是，尽管此时在他面前的这个人并不是师父，她却依然拨云见日的给他指出了一条明路 。
“重要的不是因，而是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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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顾依然在摆脱司空则凡后，却也没有立刻回到机阵司，而是顺着城墙缓慢踱步，终于来到了神殿旧址之上——神殿中枢被摧毁的最严重地方。
灾难过后，大都几乎有一半区域都毁于一旦，而这里是毁灭的重心，因此，这里比起修复，重建说不定更轻松些。
并且神殿似乎也没有打算将它修复。
不知是作为警示，亦或者是其他原因，总之这片废墟在历经了几个月之后，依旧摆放在这里，像神殿挥之不去的一道疤痕，提醒着每一位大雍子民这背后的屈辱。
不过顾依然自然不是为了观摩神殿才来的。
站在神殿主殿的旧址之上，顾依然缓缓闭上眼仔细感应着。
她的期盼很快有了回应，原本一片狼藉的废墟之上缓缓飘浮出无数水波样的波纹，紧接着，这些波纹细致的将顾依然包裹，她的身影也消失在原地。
顾依然再次睁眼时对上了地母柔和慈悲的瞳孔。
顾依然还没说话，那金色圣象便已经将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紧接着一股温暖的热流从肩膀处涌入。蔓延过四肢百骸。
几乎是瞬间，顾依然便觉着自己身上的不适感轻了许多。就连一直困扰着自己的咳血之症都轻松了许多。
顾依然随后便明白，这是地母所为，她面上涌现一阵感动，又无奈笑道：“地母大人神力何其珍贵，何必为了我费这样大的力气。”
“抱歉。”地母看着顾依然，眉头的紧皱透露出她心中的情绪并不如面上看起来那样从容：“我的神力只能延缓你身上的症状。”
“这怎么能怪大人呢。”顾依然摇了摇头，苦笑道：“是我心急，为了突破境界，不顾限制的使用禁忌手段，将自身的时间流速强行拉快，我活一天，便如同常人活二十来天，可偏偏又没有元气支撑，身子自然是要垮的。”
地母的神力纵然可以治愈世间万种疾病，净化一切污秽。可这却是顾依然身体自己的衰老，是世间万物的法则法度，若要让她彻底好起来，怕是要改写顾依然身上的空间法则。
可是就算是身为主神的地母，想要使用空间法则尚且要反复斟酌思索，更别说如今，只剩下一个执念的地母了。
“放心吧，我都想好了，可不会让我这副身子拖累了计划的执行。”
顾依然早预料到的这一天的发生，
不如说，这一切的发生，都在她期盼的范围内。
顾依然微微侧头，试图想要透过地母的身躯找寻什么。
“她没来。”地母一眼便看穿了顾依然行动的目的，她道：“她比我们想的更聪明，也更狡诈，更不守规则。”
“黎珂吗？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见黎珂没有如预料中的那样答应和地母的合作，顾依然的神情微微发愣。
“她……”地母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梳理思绪，随后将黎珂在归墟之中发生的事，大概的与顾依然说了一下。
说到黎珂吞并了系统成功渡劫之时，顾依然的神色，添了一份吃惊，然而，在听到地母用神格为筹码和黎珂做交易，顾依然的面色便僵硬起来，最后在听到黎珂带着神格逃走，顾依然心中只剩下四个大字……果然如此。
“她怎么敢这样做。”顾依然苦笑：“她就不怕同时受天公和地母的追杀吗？”
“她把局势看得比我们清楚。”地母的声音里透着些许无奈：“我想她早就猜出了我和你之间的关系。我在发现不对后，立刻便追寻她的踪迹而去。她在四周布置了数个传送阵，利用空间波动强行阻断了我的追击。如今想来，这么多手段，必然是黎珂刻意准备好的，能提前算到这一步，并且悄无声息地做好这么多准备，她的计划必然开始于极早之前。”
“这不可能。”顾依然死死皱着眉头面上依旧残存着不可置信：“ 地母大人，我从头至尾不曾在黎珂面前与您产生过一点联系……”
“我和你曾经见过一面。”地母声音中带着叹息，她曾经身为主神，因此作为主神的执念，只要耗费神力，她也可以做到问师天地，只要是这天地间发生过的事情，万事万物都难以不留痕迹。是以在找寻黎珂之时，地母便动用了这个能力，一方面是要找黎珂的踪迹，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验证猜想。
“那时你刚来这个世界，魂魄也因为穿梭，而接近破碎，为了保证计划进行，我不得不让你通过归墟前来寻我。”
“是。”顾依然道：“可那次出行我也十分谨慎，神殿原本的这处归墟当时被国师看得极紧，我怕露出纰漏，硬生生忍了许久，特意绕出城外，在火云山附近的归墟见您。而且我很确认当时的黎珂根本无心防备我，那时，她正被两个男人争抢着，满城的风言风语，闹得沸反盈天，她……”
顾依然说到这里，忽然顿住，神色中露一丝惊诧来：“难道说那个时候她就已经在故意试探我了！？可她之前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甚至连地母大人您的存在都不知晓，不过月余时间，她怎么能……”
“也许只是因为她对你太过防备吧。”地母叹了口气：“那时你来见我之时，身上没有任何手段，我是知晓的，也因此我才自以为你并未受其怀疑。但如今看来，晚上那个时候的黎珂，只是没有在你身上留下手段，但背地里的试探监视和欲擒故纵想必是不少的。再后来我试图感化她时，拉她入了地渊深处。她出逃之时恰好也是在火云山离开。想必是你离开之时带了什么踪迹？与她在火云山看到的景象重叠，让她从中找出了一丝蛛丝马迹。”
听到地母的话，顾依然的神情愣住。仔细回忆着。
终于，在某个隐蔽的角落，她似乎见到站在窗旁的黎珂。那是一个极其安静的的夜，月亮光都惨白惨白，不见一点活气。那时她们在聊什么呢？哦，聊身世，聊复仇，聊合作……
那时的黎珂有什么动作吗？记不清了，那即使有，应该也是一个极其细微的细小到不可察觉的动作。以至于让顾依然这个修行者如今已经记不起分毫。
可这样一个细小的地方，竟然也能在黎珂手中成为破绽，成为她破局的一把钥匙。
“黎珂……”顾依然停顿良久，最终只能无奈的叹息：“不愧是她啊。”
“阿嘁——”
西洲淬冰渊之上，正在御风前行的黎珂呼的打了个喷嚏。
黎珂揉揉鼻尖，又看了看周围的高峰。按理来说，以黎珂如今的修为，身体是怎样也不该有这种头疼脑热的小毛病了。黎珂揉着鼻尖，心中暗自想到。难不成是有谁在背后说自个儿坏话吗？
会是谁呢？
天公？地母？顾依然？莫孤琴……
这么一盘点，黎珂才发现，她的仇家还真不是一般的多。
不过如今最气急的，应该还是地母和顾依然吧。
想起这二人，黎珂嘴角流露出一丝不加遮掩的笑意。
黎珂在看到那些红土时只是心有揣测，怀疑顾依然背后另有旁人，可那时候不知道是谁，她也只能一点点试探，直到地母亲口确认，她的猜测才算落到了实处。
顾依然和地母竟然真的是一伙的，这个猜测即使是被地母确认了，黎珂依旧觉得有点惊奇。
顾依然虽然是联邦大统领，可是在这个世界，她也只不过是一个修行不算卓越的普通修行者，和地母的身份之间，可以称得上是天壤之别。
合作的基础是平等互利，这两人既不平等，也无法互利，至少顾依然得到的好处，比起地母得到的，实在太多了——地母可是主神，顾依然还能给她带来什么？
这就好像大象和蚂蚁合作，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合常理。
但回过头来倒推，黎珂的心态反而原来好接受多了。
这两个人的合作，虽然是两个女人的合作，但其实反倒更接近于君子之交，两人之所以能一起行动，大概是因为在行动的底层逻辑上，顾依然和地母是志同道合的。
顾依然和地母之间有合作的基础吗？
没有，因为合作是利益互换的。她们的所作所为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好处，只是为了共同的目的，所以才走在了一起。
但是顾依然要的，并不只是报复某一个人。
她清楚认识到有如今的结局，是因为雍国的制度和风气病了，她要做的是治病，而不是发泄情绪。
但雍国上下就像一个固执的病人。要让他们治病吃药并不容易。
所以要有强有力的外因驱动，就像一只大手，将所有人的反抗与挣扎压下去，逼迫他们主动治病。
而对于地母来说，她认为这世上的人都病了,贪财好色，急功近利。欺凌弱小，自私自利。她从始至终站在弱小者的那边，同样也希望可以改变现状。
顾依然想救的是那些被压迫的女子，在这里，她们是弱者，而这恰好和地母所图是接近的。
她们两人的目的地不是相近，而是近乎完全一样。
只是可惜，她们的计划最终还是出了个变数——黎珂。
作为穿越者的黎珂会被系统绑定，如果她按照系统给的路子走，持续不断的攻略，获得各种异能，那成为圣女的可能性并不小。
也许在那个时候，顾依然就已经设想过巡天万象濒临破碎的后果。在那种山河飘摇的时候，她打出能够挽救巡天万象的招牌，自然能拥有无数拥趸。有了威望，有了力量，有了民心，接下来的事情就会简单许多。
但意外就出现在，黎珂本身并不受控。
顾依然对黎珂最夸张的设想也只在于她成为系统的提线木偶后，收获了圣女之位。
却万万没想到，只是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黎珂甚至解决了系统的分身。
从那一刻起，黎珂这颗棋子就已经跳脱出了棋盘上所有人的布局。因此，顾依然在后续的计划里便加上了黎珂。但原本定好的计划临时改变，哪怕只改变一个小细节，也足以对全局产生影响。
至少如果顾依然不在那个时间段亲自去见地母的话，黎珂也不会在她的院落中捕捉到那一点渗出的红泥，
而这一点红泥在兜兜转转的几个月后，与从火云山顶逃出来的黎珂再次重逢。
那一刻，所有的因果彻底连成了一条线。
黎珂终于跳出了那个被分成无数碎片的信息战场。在高空中俯视着那些碎片组合排序。
也是在那一刻，黎珂终于明白为什么地母对自己的态度甚至称得上是纵容。
明明有那样多的机会可以直接杀死自己，可最终她选择的只有在归墟中带着黎珂领略千万年的人生，带着她看遍那些风景过往，到最后又放任她从归墟之中离开。
归根结底，地母和顾依然对黎珂的指望，并不是毁灭她，而是，改变她。
因为黎珂，这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颗反杀了系统的棋子，这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走到这一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