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善通坊
一处大宅门前打扫的一尘不染,门前铺了地毯,整个宅子全封顶,一进门,暖荣荣的烤的人发困,地毯两侧,整齐的绿树,给人一种恍然之感,仿佛一步踏进了春天。宵禁刚结束不久,天光开始大亮,两驾马车赶到门前,几个轻盈的身姿晃动着,走进宅子,门口候着的人带着几人往深处走去。马车络绎不绝,或三三两两,或成群结队,不断地进入宅子,马车停留一下,转身就消失在淡淡的晨雾之中,没有敲锣打鼓的喧嚣,自然也没有任何人驻足停留,围着看热闹。
日上三竿,一队仪仗停在了门口,留下十几个,仪仗全部离开,不久,又一队仪仗停在了门口,同样留下十几人,离开了。不知到底进了多少人,大门嘭的一声关了起来,门口冷冷清清,大半晌时间已过,庭院中的情形与门口形成了鲜明对比,里面如同集市一般,成群结队的女子各自玩耍着。
庭院筑起了穹顶,很高大,非承重部分做了窗子,糊上油纸,阳光照在纸上,泛起柔和的光晕,整个庭院明亮却不刺眼,绿色的植物点缀其中,一派生机勃勃,轻薄的屏风上挂了许多美妙的诗句,每个屏风前都有不少女子驻足,口中念念有词。越过门廊,又是一进,此处并没有任何绿树红花,只有成片的座椅,相连的一处偏房烟气弥漫,各种食物的味道交杂如织,不停有女子进出,端着托盘送往里面的院子。
第三进院子的陈设与前面完全不同,仿佛一个超市卖场一般,一边是琳琅满目的金银首饰,一边是裁剪各异的服饰,套在各种姿态的简易木模上,或端庄直立,或潇洒漫步,不一而足。王临卿引着郑观音慢慢往前挪步,不停地介绍着这些精致的东西。
郑观音:“卿儿,我可听你家母亲说了,这些可都是你赊来的,虽说我也算你长辈,东送一件,西送一件的,让本宫在你这个小辈面前如何自处?说是孝敬不假,受一件两件单也说得过去,看你这架势,不知道的以为你要捐官儿呢。”
王临卿:“奴不敢!”
郑观音:“哈哈哈,无妨,无妨,都是自家人,什么敢不敢的,出来带钱,这些东西你给我开个单子,我让管家结算。”
灵儿:“郑姐姐,你家很有钱吗?”
郑观音:“一般人家,家里人多了些,怎么,小灵儿,你要到我家坐坐吗?”
灵儿:“哦,不不,我看你们一直瞅这些细细碎碎的,不烦吗?我是听卿卿姐说有人玩游戏才来。”
郑观音:“哦,哈哈哈,小灵儿说的对,你们去玩游戏吧,我身份碍事,不能久待,软堂姐,告辞。”
郑氏:“怠慢太子妃了!”
郑观音:“太子殿下休沐,离开太久有违妇道,不然我可真想玩上一天的。”
郑氏:“伉俪情深,羡煞旁人,如此我送送太子妃。”
王临卿:“母亲,伴手礼带上,灵儿给印制的故事。”
郑氏:“你个懒丫头,去玩吧,我省的!”
两个姓郑的女人相视一笑,转身出了院子,王临卿带着灵儿往后面的院子走去,里面的女子已经杀红了眼,不停的争吵着。
“告诉你了,我是忠臣,你不信,非要补一刀,这下好了吧,手牌全没了!”
“怎么信你?上一把你是奸臣,让你赢了所有人,你当时也说是忠臣来着。以后谁也别自爆身份,大家凭感觉杀人!”
怀远坊张府书房
小云看着面前的简易地图陷入沉思,长舒一口气,问道:“狗叔,最近大雪封山,确定没有接到传信?”
狗子:“没有,按理说早该有信儿的!”
小云:“师父,新文庆超期太久了,肯定出了什么事?咱俩循着路线找找吧!”
杜安:“行,找到了呢?能帮他们拖货吗?”
小云:“我回五里坡,准备些爬犁,你先找到他们。”
杜安:“新文庆身上有我给的刀,寻找不难,扒犁一直都有的,我跟灵儿去北方打劫,额,打猎的时候,为了拉货,准备了许多,去会场那边拿到镯子,咱俩直接出发。”
小云:“好,尽快吧,我担心拖久了,他们会减员。”二人起身,推开门,桌子下的阿黄汪汪汪的跟着跑了起来,小云一看狗崽子,一把抱起来,跟着杜安消失在了门外。
善通坊
小云正打算敲门,一大队仪仗到了门前,大门打开,几十仆人开道,一贵妇扶着郑观音出来,有说有笑的上马车,郑观音抬脚上踏,钻进马车,准备隔着帘子跟郑氏打个招呼,便离开,眼睛突然扫到门边一个不和谐的身影,透过仪仗的缝隙,觉得非常熟悉,此时小云也透过人群看向马车,二人四目相对,本来要放下的帘子直接掀开,对着人群后面喊道:“是小云吗?”
仪仗顿时有些骚乱,互相看看,试图找出什么,一下子发现这个小小的人影,赶紧让开路,小云一看被发现了,不能再躲,快步上前。
郑观音:“小云呐,找了你半天,以为没来长安呢。”一探身子,又钻出了马车。
小云赶紧见礼,答到:“来了。”
郑观音:“何时有空,到府上坐坐?多日不见,还挺想你这小家伙的!”
小云:“谢姐姐垂爱,外面冷,早些回府安歇吧,等天暖和了,自会给姐姐递拜帖。”
郑观音:“对了,花钱还没给你结算,你想走什么渠道?”
小云:“那个暂时不结,等布置书店,直接投进去,省得来回搬运。”
郑观音:“如此的话,我跟太子商议一番,把一部分钱折算成店铺,我记得太子府在东市是有产业的,回去让官家梳理一番,报与太子定夺,你尽管放心,不会让你亏的,哈哈...”
小云:“谢姐姐,现在真冷,早些回吧!”
郑观音向门口的郑氏点了一下头,钻进马车,没再犹豫,摆了一下手,仪仗缓缓离开了。
小云没等人群走远,赶紧往里面冲,第四进院子,找到玩的正嗨的灵儿,趴在耳朵边说了一句,小云伸手就拽住了灵儿的镯子,灵儿赶紧拉住小云,把另一只镯子摘了下来。
王临卿:“云云,坐下玩会儿啊?”
小云:“有事,改日再玩,你们继续啊!”说完直接出了院子,风风火火,似乎真的有什么急事。
王临卿:“你的镯子有什么用吗?她还专门来拿这个?”
灵儿:“信物,没什么大用,咱们继续!”
王临卿眼神落在镯子上,问道:“灵妹,你镯子上如何雕刻的白色小鹿啊?挺好看的!”
灵儿:“哈哈哈,小云镯子上还刻了黑狗呢,更好看,哈哈,快,发牌,发牌!”
王临卿:“哦,这样啊!”
灵儿:“对不住了,烽火狼烟!”
说话间,杜安带着小云来到了二百里外,一处矮坡下面,乌泱泱一大群人马,排成了一字长蛇,慢慢的往前挪动,时不时停一下,几个人赶过去推出雪窝,杜安抓住镯子一甩,呼啦啦一百多架爬犁顺着坡慢慢滑了下去。这边的动静很快吸引了这群人的注意,率先冲出一马,人马喷着浓重哈气,奋力冲上了坡,到了二人跟前,一个男子,身穿单薄长袍,胸口秀着一个可爱的娃娃,另一个是小女子,身上的皮毛大氅蓬松柔软,华贵异常。
新文庆本来想抽出的长刀,赶紧松开,一跃下马,来到杜安跟前,声音颤抖的说道:“东家,我可想你了!”伸手握住杜安的双手,身子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激动,微微有些颤抖。
小云:“过了这个坡就是一处很好的避风所,你们加把劲,到那边的坡下就可以休息了,换上爬犁再赶路。”
新文庆:“是!我这就去安排,嘿嘿嘿...”
二人没等新文庆,跟着爬犁滑落的轨迹,走到一处厚厚积雪的地方,一挥手,狂风起,把雪窝子吹干净,简易灶台支起来,大铁桶直接坐上,里面是满满登登的粥,这些本来是给文会里那些仆人准备的,杜安看他们也没那么急,直接连锅端了,巨大的笼屉坐在上面,让热气微微哄着点,不那么快的凉透,站在原地,扶着笼屉,风一吹,整个灶台似乎有点摇摇欲坠的感觉,只能先扶着,免得一大堆吃食落在地上。
等了足足半个时辰,这群人才越过大坡,绕过爬犁来到了杜安边上。
新文庆:“都过来,拜见东家!”后面的汉子包裹的严实,杜安一个也不认得!
杜安:“好了,好了,我扶了一个点了,赶紧把笼屉端下来。”
小云:“牲口全聚集过来,就地卸鞍,拿篷布支起风挡,挨个饮水,锅里的水已经热了,注意端水的时候别滑倒了!”
新文庆:“来,兄弟们,歇息了,快帮东家整治笼屉!”
不多时人和牲口全都美滋滋的吃喝起来,脱下防护的新文庆已经有点认不出来,脸颊嘴唇冻伤严重,手指也到处是疮,端着碗有点哆嗦,显然是病了,而且病的不轻。
小云:“接下来的路由我带领,庆哥儿,你好好休息吧!”
新文庆茫然的抬起头,看了看,想说点什么,又觉得没力气,眼皮越来越重,喝了点热粥,觉得身上恢复了点热气,只是意识越来越模糊,慢慢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小云和杜安对了个眼神,心下了然,伸手把拿出一个哨子,轻轻一吹,尖厉的声音响彻山坡,坡顶冒出一只白色巨兽,两三个腾跃,就冲到了人群前面,杜安拉过一架爬犁,给驼鹿装上,草珊子铺好,再用篷布遮挡,让人抬着新文庆放在爬犁上,往后面一指,众人有些慌乱,只是互相看了之后就明白怎么回事了,有两个已经端着碗闭上了眼睛,旁边的人赶紧叫了起来,怎么拍打,都只是眼皮微微动几下,没有丝毫要醒的迹象,显然也病了。
小云:“师父,你先回去,我会带着商队到家的,我们在长安修整一天,三四天应该就能到家,不用担心。”
杜安:“恩,知道了,回去之后我会让傲天来替你的,无论快慢,切记不要着急,保人为重!”杜安没再多说什么,坐在爬犁上,一声尖啸,驼鹿猛然奋蹄,带着爬犁快速消失在雪线之中。
“小东家,这是何物啊,似鹿非鹿的,皮毛白的比雪还白,个头比我两个还高!”
小云:“成五子,你个傻货,不关心你家庆哥儿的性命,倒关心起鹿来了,亏你们还是一个村的呢!”
“哦,哈哈,我可不傻,有老东家在,我什么都不怕!”
小云差点让他气笑,对着腿上就是一脚,直接把新文成踹到了雪窝里,没好气的说道:“我现在就宰了你,怕不怕?别什么事儿都想着我师父能给你办,要靠自己,成傻子!”
“别别别,小东家,我就是好奇嘛!”
小云:“好,好,我给你说说,那是你家灵主子的坐骑,帅吧?”
呼延寿:“云娘,如此巨物,能收服吗?”
小云:“显而易见!”
呼延寿:“哎呀,看我这脑子,跑路跑傻了,云娘,此次南方之行,颇为艰难,各处势力纠结错乱,想要继续商路,需得更加谨慎才行。”
小云:“恩,我看过信报了,艰难也得打通,不过别怕,我一直在筹措,会有机会的,这次带回了什么物资?”
呼延寿:“大部分是茶叶,其他的全是药材,尤其是三七这些道地药材最多。”
小云:“行,你们人力有限,带多少是多少吧,只要人没折,以后有的是机会。”
呼延寿:“说的是,姑姑还好吧?家里可有什么事发生?”
小云:“婆婆还是老样子,入冬的时候咳嗽了一阵,穆老头给调理了些日子,天冷透了,倒是好起来了,家里一直都挺太平的,只是你家儿子得多亲近,你出去有半年了吧,估计那小子不认识你了!你说说,带点好吃好喝的没?”
呼延寿有点傻眼,不好意思的问道:“全是茶叶药材,好吃的...”
小云:“到了长安,给大家支点钱,都给家里的娘子孩儿买点好吃好玩的,你这个掌柜别跟庆哥儿学,他傻习惯了,你得多想想事儿,不能每次都靠别人提醒,掌柜,不光管理货物伙计,还有迎来送往,人情世故,你记住,家里那小几口更应该算在人情世故之内!我师父说的!”
呼延寿赶紧直起身子,对着远处杜安消失的方向,行了一礼,又对小云浅浅的行了一礼,说道:“多谢云娘提醒,寿受教了!”
小云:“行了,呼延大叔,不用多礼,吃过东西还要赶路,马车换爬犁,趁着身上有热乎气儿,赶紧安排吧!”
呼延寿接替新文庆接手了商队,马车全拆掉打包放在爬犁上,牲口的载重多了点,不过由于爬犁更利于雪地,行进的速度反而更快了些。
五里坡药研所
穆七荣拿着刀子在新文庆脸上轻轻的刮着,疼的新文庆斯哈斯哈的,想动又不敢动,看的杜安一阵笑。
新文庆:“七姑奶,你轻点,这可是脸,疼着哩!”
穆田宿:“一次疼和次次疼,你不是选过了?”
穆七荣:“好了好了,男子大汉的,一点皮肉之苦而已,看你这熊样儿,说出去看人家笑话你不!”
杜安:“他们三个没什么大事吧?”
穆田宿:“摸过脉了,没什么事,灌两剂药又能生龙活虎,只是这冻疮,没半个月,是好不了的!”
新文庆:“七姑奶,穆爷,我这脸不会毁容吧?”
穆田宿冷哼一声:“哼,你还想吃小白脸的饭口儿?”
穆七荣听的动作有些不自然,刀子重了一下,猛的流出一些血液来,赶紧说道:“最后几下了,你别乱动,水水,拿纱布,擦一下!”
龙御水:“好的师父。”赶紧拿了无菌纱布给新文庆轻轻擦了血,把穆田宿配置的药粉端到穆七荣面前,穆七荣拿起一把光洁的刀子叉了些药粉涂上,无菌纱布轻薄的盖上一层,脸颊用带子包裹上,脸颊盖上小纱布,再一绑扎,赶紧滑稽不已。
杜安:“行了,他们没什么事,我就先撤了!”
新文庆:“东家,我这样子,琴琴不会不认我了吧?”
杜安:“没事,再给她寻门亲!”
新文庆:“别呀,别呀!”
龙御水:“庆哥儿,你好傻呀!”
杜安:“看看,一个孩子都能看出来,好好休养,小琴在长安呢,过几天才能回来,你安心修养,争取这几天就养好了。”
新文庆:“你等东家走了的,看我不打你个小妮子!”说着扬起了手,想要做个凶恶的表情,一使劲,脸上火辣辣的疼了起来,只是这时扬起的手被穆七荣捉住,刀子又刮了起来。
龙御水:“略略略,打不着,打不着!”
新文庆:“七姑奶,你轻点,轻点,这次是真疼,真疼,啊......”
穆七荣:“哪里疼了,我看你很好嘛,还要打我徒弟,你当我这个师父是吃素的?”
新文庆眼泪都快溢出了眼眶,赶紧求饶:“七姑奶,七姑奶,是我的错,我再也不敢了,我保证再也不敢了,我一定对水妹子好好的,好好的,给她买好吃的,给您也买,好好孝敬您!”
穆七荣手里的动作一下子轻缓了许多,新文庆松了一口气,只听穆田宿说道:“你这楞种,怎么活到现在的?”
龙御水:“云姐说了,全靠师父压着他,没让他无法无天的耍!”
新文庆:“现在谁都能压着我,我是病人,我谁都惹不起,你们都是老大,行了吧!”
穆田宿没有搭理新文庆,把药汤子倒出来,拿手指沾了一点,尝了一下,说道:“政儿,晾一会儿,给他俩灌下去,伤寒虽是小病,马虎不得!”
穆岩政:“好的,阿爷,喝过药是不是再灌些糖水,我觉得他们身子有些虚,晚饭肯定吃不下。”
穆田宿:“恩,不管能不能吃下,晚饭一定要叫醒,吃多少是多少!水水,晚饭去妇幼的灶台那边给他们请三份肉粥,账目记在商务那边。”
龙御水:“好的,师伯!不如多请几份,我和师父也沾沾光!”
穆田宿:“多请一份吧,你们身子好,吃了只是满足口腹之欲,冬天生产的女子容易生病,胃气也不足,多有气郁,现在年景不好,集中一点好东西肯定是要给最需要的人,家业再大,也要勤俭,学医第一条,要有德,水水,你若是馋肉呢,不妨拿你师父的牌子,领几只羊,给大家伙改善伙食。”
龙御水:“好的,师伯,我看那边的粥和食堂的粥没什么区别啊?”
穆七荣:“有区别的,不管是粟米黄米,用的都是第一等品,火候更重,最少要煮一个时辰,煮的稀烂,用的肉全是最精华的部分,其他不太好的全给食堂包包子了,你师伯让请的肉粥并不是单纯的肉粥,那边都是我调配的药膳,虽然药力轻微,可终究是药膳,没有允许,旁人不能轻易拿取的!”
龙御水:“哦,师父,我明白了,我还是去食堂吃大肉包子吧,您再去那边配药的时候带我去看看呗,我在药房待这么久了,还没去妇幼的药膳房干过活儿呢!”
穆七荣:“那边的活比较简单,都是成方,不用学,等你学的差不多了,换你过去,多请一份粥,算庆哥儿头上,庆子,你说好不好呀?”
新文庆躺在榻上,听到穆七荣喊自己的名字,莫名的一抖,赶紧答道:“好,好,很好,非常好,我跟水妹子关系最好了,我请,必须是我请!谁都不能跟我抢!”看着穆七荣缓缓放下手里的刀子,给伤口上药包扎,新文庆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