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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的是,自那日之后,京城未再下雨了。

天气一天更比一天炎热,大量的冰,源源不断地运进宫中。运冰的宫人,一开始只是普通的太监,不知从何时起,突然换成一队完全沉默的人。

他们之中,要么被人毒哑了嗓子,要么被人毁掉了舌头,只有领头一位是会说话的,每到一个娘娘宫前,先恭恭敬敬地笑谈几句,再送上份内的冰。

宫中的金银赏赐,登记在册的,也似这冰一般分毫不差地落到各个娘娘宫中。

但陈渡似乎已经丧失了所有应付后宫的兴趣,再未召见过任何一位妃嫔。

最后一位侍奉过他的人,分位极低,出身也同几位供陈渡消遣的娘娘一样,是个舞姬。

她与几位舞姬在一起说悄悄话:“皇上身上,有一股死人味道。”

“老人快要死去时的那种味道。平寿殿那样呛人的熏香,就是要掩盖他的体味。”

其余几人对此深信不疑。

陈渡身体弱,每日由专人抬着轿子送去上朝,再由人抬回平寿殿内。龙袍一丝不苟地穿在身上,盖住靴子的尖,由宫人搀扶回平寿殿,而后再也不出来。

他变得有那么一点勤于政事。

他对臣子奏折的批阅,依然保留浓重的讽刺,挖苦,不屑。但几日下来,倒是越来越和蔼,越来越平和。

最不同的——陈渡终于舍得将国库内的钱花在边关将士身上。

加急的折子递到宫中来,说北部起了战事,粮草武器便如潮水一般往北部流去,说前方打了胜仗,就立刻有奖赏恩赐,由马车拉着直奔北边去,跟战报一样加急,恨不得把马腿跑断。

慕容锦每日混在武官堆里,看他们啧啧称奇,说陈渡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也有人小声问询:战事吃紧,为何不增兵呢?

为何不增兵呢?他哼一声:“哪来的兵?从地里长出来的,从天上掉下来的?还是谁家孩子生下来就孔武有力,直接能上战场了?”

“柳国全部的兵,加起来有两万人吗?把战场上的骨头拾掇起来,是能拼出一万人来?”

说话的人意识到自己是点了个炮仗,于是闭口不言了。被慕容锦扫一眼,也忍着一声不吭。

慕容锦对京城这几位年轻人物,发自内心的很看不起。

陈渡斩杀过许多将领,像防着豺狼一般防着所有人,现在朝堂中所谓的武官,大多只读了兵法,没上过战场,更没领过兵。纸上谈兵倒还可以,落到实处是连兵器都认不全,更别提举起来杀什么敌。

他们的经验,就跟文官们读书积累差不多,全是凭着薄薄一本史册,薄薄一本兵法,能当官,当上官,就已经非常不错。

安稳,而且对陈渡而言威胁很小。

再进一步呢?

不行,太危险了。

带兵就容易死,不死就容易立功,立功了说不定还是要死。想要当官的人,已经当上官的人,大概率是不想这么早去死的。

但将军不打仗,就像一把锈剑,和剑鞘融合为一体,再也不锋利,不敏锐。早早被京城内安稳的生活打磨消融了,懒懒的成为肉脂堆砌的一坨泥人。

慕容锦深感自己随时都能将这样的泥人捏碎。

原来他并不经常待在京城里,对朝堂这几位都不够熟悉,如今越熟悉越是察觉到:整个王朝都在逐渐融化成一摊烂泥。

或者说,从一开始,它就不应该成为一个多强盛的国家。

它一直是一摊勉强被塑成国家形状的陶泥,没有经过任何烤制,永远柔软,脆弱,可塑。

翻开柳国薄薄的史书,就是从开国皇帝被天降的神力眷顾,能预知未来开始的。

这个国家的王是神选的。百姓却没有成为神的信徒,陈家人甚至没有给赋予他们权力的神想出一个名字。往京城外看,四处散落的是寺庙,祠堂,坟墓。

没有一处是歌颂陈家人的。

为什么?

慕容锦想不出答案。

他又想:是什么延缓了王朝的崩溃?

他还是想不出答案。

平寿殿点起蜡烛的时候,慕容锦很是低调的进了宫。

如冰窖一般寒冷的室内,坐着已经完整死去的陈渡。

他看上去安详平静。脸上抹了粉,点了口脂,遮住了青紫的面色,显得气色非常健康。这样健康的一张脸下,是还未腐烂的尸体。

慕容锦对着他,摸他的手腕,那里早已没了脉搏。

“你为什么不会烂?没有蝇虫愿意吃掉你吗?”

他又想起什么,回头问:“栖凤殿如何了?”

方彦站在他身后,说道:“还在和陈靖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