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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西山时分,李安然三人才看到远处山坡上有人赶着羊群下山。羊群后面似乎有两个人,距离太远,看不清是不是刘翠芬母女二人。

“应该是她们吧?这都第五拨了。”吴晓明用手搭着凉棚,踮着脚往那里看,可惜那两人背对夕阳,压根看不清长相。

李安然没有说话,只是坐在旁边一个倒伏的树干上,眼睛却仰视着天空,那一朵朵披着晚霞的云朵,正幻化着各种色彩,遮蔽了云朵背后的深蓝。

羊群顺着山村道路朝他们这里涌过来,一个二十岁左右,穿着一件解放绿的女孩飞奔到羊群前面,嘴里发出吼吼的声音,把羊群往旁边栅栏里驱赶。

羊群发出咩咩的叫声往栅栏里涌去,后面那个身影也逐渐清晰,终于能看清了那张脸,没错,刘翠芬回来了。

此时的刘翠芬明显要比照片上老了许多,肤色黝黑,脸上的皱纹深如沟壑,看上去仿佛六七十岁似的。

而打头的女孩虽然皮肤也是黑黢黢的,却遮蔽不了青春的靓丽,那双大眼睛如同黑色的珍珠,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

她的样子让李安然想起来前世一幅着名的照片,照片里的小女孩衣衫褴褛,皮肤黝黑,那双漆黑明亮,满目憧憬的眼睛,打动了所有人的心。

是的,人们感动的不是现实的困苦,而是困苦中依旧对未来充满期待。

羊群入圈后,女孩麻利地将栅栏门关上,用绳圈扣住,转身时候,就看到刘翠芬站在旁边,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张昊看看李安然,见他没有说话的意思,于是努力挤出笑容,招呼着这对母女,“刘翠芬和崔佳佳是吧?我们是京师公安局的,想找你们了解一些情况。”

刘翠芬的眼神里有一丝丝慌乱,飞快瞄了女儿崔佳佳一眼,两只手绞在一起,似乎很是紧张。

崔佳佳似乎也有些害怕,不过还是鼓起勇气回答,“是的,公安同志,前几天你们的人已经来过了。”

“我们还有一些问题没有调查清楚,所以想再了解一下。”张昊发觉李安然坐在旁边依旧没有接话的意思,只能自己继续顶在前面了。不过他心里泛起了一丝嘀咕,说好的这次主导人是李安然,正主回来了,怎么摆出一副旁观者的架势呢?什么意思?

“不好意思,让同志们久等了,进屋喝口水吧。”还是崔佳佳在说话,一旁的刘翠芬听到女儿这样说,仿佛刚清醒似的,疾步走到门口,掏出钥匙开了门,然后就走了进去。

等他们都进去,李安然才缓缓起身,拍了几下裤子上的灰尘,这才跟了上去。

“公安同志请坐。”崔佳佳搬来三张小马扎,放在一个摇摇欲坠的矮桌旁。

李安然注意到刘翠芬从水缸里舀了水倒进水壶里,然后将水壶放石块上。这是个用石块垒起来的简易炉灶,里面的灰烬表明使用频率很高。

忽然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李安然将目光收了回来,就看到崔佳佳黑漆漆的眼睛正看着自己,“同志,请坐。”

“好的,谢谢。”李安然接过凳子,挨着张昊身旁坐下。他的位置很好,能够看到外面忙着生火烧水的刘翠芬,也能看到院门外的动静。

张昊和吴晓明相互对视一眼,他们都发觉李安然似乎完全没有主导调查的意思,坐下来后,他的脸就一直朝着外面,似乎他就是个跟来打酱油的。

“哪个……公安同志吃饭了没有?晚上留家里吃饭吧,就是没啥准备,只能随便吃点。”崔佳佳说话的时候似乎有些底气不足,只要不笨,都能听出来她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你们别在这里吃饭。

他们三人包里都带着干粮,中午时候吃了两个馒头,喝点水就算对付过去了。不过晚饭这一顿却没有准备,所以如果拒绝,估计今晚就要饿肚子咯。

张昊暗自咬了咬牙,厚着脸皮笑道:“那就麻烦姑娘了。”

这句话说出来,崔佳佳一愣,随即也笑着回答,“那我去拿红薯,您几位稍等。”

站起身准备出去,没想到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李安然忽然开口,“杀头羊吧,我们给钱。”

听到李安然的话,崔佳佳停住了脚步,屋外蹲着点火烧水的刘翠芬也惊讶回头看了过来。

“三头吧,让全村的人都一起来,算是打个牙祭。”

李安然这句话出来,连张昊和吴晓明都按捺不住了,“安然,这可不行,犯纪律的。”

李安然也站了起来,他的个子本来就高,就把门堵了个结实,屋里顿时就暗了许多。“我给钱,县里三十一头羊,我给四十。”说着话,他拿出钱数了一百二,伸手递到崔佳佳面前。

崔佳佳赶紧摆手,“羊是生产队的,要吃羊得公社批准才行。”

“跟村长说一声,就说有三只羊被狼叼走了。”李安然不等崔佳佳拒绝,就把钱塞到她的手里,“跟村长说吧,天色不早了,再晚杀羊就看不见了。”

崔佳佳看看手里的钱咬咬牙,“那你们稍等,我去找村长。”

崔佳佳急匆匆离去,李安然的眼睛却一直在观察刘翠芬,见她除了一开始惊诧回头后,就一直在埋头烧水,丝毫不关心他们与女儿之间的对话。

李安然显然没有放过她,直接走到她身边,从书包里面拿出一张纸递过去,“刘翠芬,这是上次你的谈话笔录,看看有错没有。”

刘翠芬惶惶然站起来,手在衣服上使劲擦了几下,这才恭恭敬敬接过去,低头看起来。

看完后,她抬起头,“公安同志,没错。”

李安然指指下面的签字,“是你亲笔签名的对吧?”

刘翠芬低头看了一眼,点头说,“是的,是我亲手签的。”

李安然从她手里拿回纸,叠好放进包里,又拿出一个信封,“刘翠芬,你丈夫留下的,一共三百二十三块七毛六分钱,局里让我转给你。”

听到这话,刘翠芬惊讶抬起头,“崔鑫留下的?”

“对,他留下的。”

刘翠芬伸出手接过信封,撑开信封口往里面看了一眼,随即如同烫手似的关上,随手塞进了口袋里。

“打个收条,回去我好交差。”李安然拿出笔记本和笔递给她。

“哦,好的,好的。”刘翠芬似乎有些慌乱,接过笔记本和笔后,原地转了一个圈,想找个能写字的地方,最后走到旁边,把笔记本按在墙壁上,看架势准备在墙上写了。

“进屋在桌子上写吧。”李安然说道。

“哦哦哦,好的。”刘翠芬进了屋,说了声不好意思,在矮桌旁边坐下,旋开钢笔帽,伏案写了起来。

当她写字的时候,李安然的眼神一直盯着她握笔的手,直到她写完,这才收回视线。

“公安同志,您看这样写成不?”刘翠芬将笔记本递到李安然面前。

李安然接过看了一遍,指指最下面签名的地方,“这里得按个手印。”说着从包里拿出一个印泥盒子,把盖子打开。

等刘翠芬按过手印,李安然朝手印上吹了几口气,合上笔记本放回书包里,“你丈夫那套房子你们还要租吗?如果不租的话我跟街道说一声。”

和绝大多数人一样,崔鑫的房子也是公房,需要每月缴纳租金。当然了,租金非常便宜。

也许李安然的问话有些突然,或者刘翠芬压根就没有想过,一时间倒是呆住,不晓得怎么回答。

“按照政策,你女儿可以回京顶替崔鑫的工作,只是可能岗位需要调换,这要由街道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