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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天,珠牡日日以泪洗面。先开始是怨恨格萨尔的一去不回,再是恐惧被他抛弃,而后是愤怒于白帐王的杀戮,最后是心碎于长兄嘉察的牺牲。

“背信偷袭的小人,你也配称男子汉,我瞧不起你!”她披头散发双眼红肿的样子依旧是美丽得动人心魄,在马背上怒视着辛巴。

辛巴羞愧地低下头,无力地辩解道:“我这是临阵应敌的智慧,格萨尔王的哥哥实在骁勇,我没有把握战胜他……嘉察那样的好汉高原上谁不钦佩他,如果不是王命在身,我也不会与他为敌……”

珠牡蔑视他:“武艺不精只会骗人和替自己的国王抢女人的懦夫!你还不如我这个穿裙子的女人,至少我还知道,骗人是会遭报应的!”她擦了把眼泪,冷笑道,“现在就是我的报应!”

惭愧与羞恼的情绪在胸中来回激荡,酝酿成自我厌弃的潮水,霎时击溃了辛巴胸口的堤防,他重重一抽马臀,飞奔而去,想要以这种徒劳的方式把满腔悔恨发泄出来。他跑得太远,以至于后军骚动之时,他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察觉。直到喧哗声滚到中军,他才发觉了异常,掉转马首向声源处奔去。

奔至半程,他便不由自主地勒住了马。座下骏马不安地嘶鸣,他屏住了呼吸。

只见前方矗立着一只身量足有一丈来高的红毛猛狮,爪牙锋利,威猛无比。狮子背上端然坐着一位青衣女子,怀里抱着一截光芒耀目的闪电。

手指不自觉地一张,马鞭滑落于地。

辛巴不由紧闭了双眼,再睁开,才发现那不是闪电,而是一把光华喷焰的剑。

“大将来了!”惊魂不定地士兵们终于盼到他回来,纷纷围了过来,“那个女人指明要和你决斗。”

他们的动静吸引了温娇的注意,这些天来她已学会了岭国语,一听便知道了来者的身份:“辛巴麦汝泽?”

她遥望了过去,叫出了辛巴的全名,“听闻辛巴大将是无量高原上成名的英雄,有数的好汉,连岭国的嘉察协噶也做了你的箭下亡魂。”

她每多说一个字,怀中龙蛇剑的电光便炽烈一分,到了最后,俨然便是一条活生生的电光之蛇盘绕在身,模糊了她的面容,只露出一双清晰的黑眸,眸底反射出两团小小的雪电。

“不才靖容,勉强算那嘉察王子的半个同族,特来讨教。”

打不过,这个真的打不过……

无论是面对自家那位拿杀人饮血当家常便饭,还是对上那位骁勇无敌的嘉察王子时,辛巴都未生出如此鲜明而无力的恐惧。仿佛,一只立在庞然大树下呆立的鼹鼠。

他开始发抖。

“辛巴麦汝泽,出来!”温娇准确无误地盯住了人群中的辛巴,喝道。

感受到她悲愤的心绪,火灵儿仰头向天,也是发出一声长啸。

霍尔国士兵吓跪了一大片,还能勉强站住的六神无主地看向辛巴:“大将,我们怎么办,她会把我们所有人电成焦炭。被神雷劈中的人会下地狱,不得往生啊!”

辛巴花了三个过呼吸的功夫才让神魂回到腔子里,他望着手下战士们凄惶的脸。从他们的脸上读出了自己熟悉的、前一刻还可以从自己的脸上看到的神情,那就是懦弱。

他蓦地大吼一声,拔出腰刀,策马冲向了温娇。坐骑连连后退,他便跳下马,飞奔而来,手中长刀挥出了雪亮的弧度。

这是他一生之中所挥出的最具有力量与速度的一刀,哪怕是嘉察还活着,正面对敌,对上这一刀也生死难料。

温娇飘身而下,手中龙蛇剑敛去了电光,露出了金翠交缠的剑身。向前踏出三步,同样是一剑迎面斩去。

剑光霎时喷薄出宏大的光柱,径直将冲锋姿态的辛巴撞成齑粉。下一刻,一只黑羽鹤从辛巴所在的位置拍打着翅膀,逃命般的想从光中逃出,也被延伸而来的光柱吞没。

“大将……连着他的寄魂物一起……没了?”目睹这一幕的士兵们软软地坐倒在地。

温娇收剑,只觉得胸口沸腾的郁气勉强止住,寒声道:“交出珠牡大妃,我不杀你们。”

士兵们如梦初醒,连滚带爬的让出了一条路,路的尽头,马背上捆着一个华服美妇,正怔怔地望着这一幕,尚未回神。

岭国第一美人,森姜珠牡。

下一刻,她身体晃了晃,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温娇带着珠牡与嘉察回王城时,人们甚至还来不及为大妃完好无损地归来而欢喜,就纷纷为嘉察的牺牲而落泪。

这位混血的将军并不似其他高原之民般具有天生神通,他的一切能力来自日复一日勤苦地练习与学习,他战功赫赫,为岭国的开疆拓土立下了汗马功劳。他深受岭国百姓的爱戴,如果不是他忠诚于神子转世的弟弟格萨尔,他于王位并不是没有一争之力。

而今,这轮月亮却在诡计中陨落了。

葬礼上,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被侍女搀了出来,人们似乎想要她给神灵献上招魂酒,可她却把盛着招魂酒的水瓢扣在了一旁似乎在短短一日间老了十岁的首席大臣绒察脸上。

“为什么不允许我的孙儿带兵来护卫大妃?为什么不拦着嘉察去追霍尔军?老东西,你多聪明的脑袋、多深的谋略啊,你怎么不自己去救大妃、自己躺在这里?猪狗不如的奸臣,你还我的儿子!”老妇用岭国语骂着,中间时不时夹杂几句汉语。

绒察被骂得抬不起头来,只得耷拉着滴着酒的眉毛:“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老妇哭道:“这招魂酒我不献!能给嘉察敬酒的只有他的弟弟和儿子,你们把他们叫来,不然就连着我一起烧了吧。”

绒察的胡须哆嗦了一下,嘉察的儿子扎拉如今还在领地,还不知道其父战死的消息。先前他便是忌惮这支兵马太强,才宁可硬撑着守城都不愿召扎拉带兵护卫。如今阴差阳错嘉察被害,他益发的不敢叫扎拉来了。

至于格萨尔王,自打他动身去了北方魔国就没了消息,几度联络都没有下文,谁还能找到他?

绒察还想让嘉察与格萨尔的父亲劝劝她,谁料这位向来温顺寡言的汉族女人在丧子之痛的刺激下爆发出了巨大的破坏力。她抓花了丈夫的脸,扑在儿子的遗体上,满怀恨意地瞪视着所有人:“我的儿子尸骨未寒,别逼着我诅咒他的族人。”

两边一时僵持住了。

珠牡默默退出,去马厩骑了马,疾驰到了唐军营盘前,大声叫道:“我是岭国大妃,求见恩人靖容天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