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廉守在楚寒雪的营帐外,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
他靠坐在柱子上,单手放在膝盖上。
漆黑的月色里,更显得少年的骨骼分明,指节修长。
他手中握着一个皮制的酒壶,学着记忆里凌霄哥或白羽哥的样子,仰头喝酒。
滚动的喉结,让人无法忽视,他现在是个男人。
他用袖口一抹嘴,就好像喝的真的是酒一样。
如今,粮食都短缺,哪里会有酒给他喝。
那里面装的,不过是北地冰冷的井水。
可他看着那酒袋,仍是满足一笑。
似乎那里真的是什么绝世美酒一般。
突然,他感受到来自营帐中传来的内息波动。
他立即起身,收好酒袋。
“小雪,你没事吧。”
他掀开营帐帘子探进半个身子,只见楚寒雪靠在床上大口喘息着。
“你怎么了?”
他走到楚寒雪身边,用手背试探楚寒雪额头的温度。
有些冰凉。
“我没事,就是刚刚做了噩梦,此刻觉得胸口有些闷。”
“哦。”
飞廉虽然轻声应着,看向她的眼神却满是怀疑。
他刚刚分明感受到了,此营帐中传来的气息。
那是龙息之力。
虽然她极力隐藏,但那种特殊的能令人臣服的气息,绝对不会错。
“那要不要我去找白羽哥,给你看一下。”
楚寒雪一把拉住飞廉的手臂。
“不,不用了。”
她的神色有些慌张。
“白羽哥近日很忙,就别去打扰他了。”
“不如你陪我出去走走?走走也会好很多。”
飞廉说叫白羽哥来,无非是要试探她的反应。
见她反应如此,便更加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好,我扶着你出去转转。”
飞廉并未拆穿她。
冰冷的空气一进入胸腔,楚寒雪立即打了个寒颤。
飞廉赶忙回去取出了她那件最厚实的大氅。
“算算日子,凌霄哥快回来了,若是见到你病了,染了风寒,他必定会找我算账。”
说完,那件大氅已经在楚寒雪的肩膀上披得紧实。
“我知道一处地方,就在这附近,人烟稀少,适合看星星。”
“要不要去?”
飞廉朝着楚寒雪张开手。
楚寒雪看着少年明亮的眼睛,毫不犹豫地将手放到了少年的掌心上。
少年拉紧她的手,另一只手握住她的肩膀,几个起落,他们已经来到城外不远处的那片丛林中。
飞廉挑了一棵最粗壮的树,在那树枝上,扶着楚寒雪落下。
楚寒雪环视一周,觉得这里的景色有些熟悉。
这里好像是上次凌霄哥带她来过的地方。
“怎么样?熟悉吧?这里是凌霄哥告诉我的。”
飞廉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扶着楚寒雪坐下。
“他临走前带我来了这里,说是如果你不开心,就带你来这里,你的心情就会好上不少。”
说罢,他也坐到了楚寒雪身边。
楚寒雪微微垂下的眼眸里,流淌出一丝暖意。
飞廉见她终于不再冷冰冰的,这才长出了口气。
“怎么了?”
楚寒雪瞪圆了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终于回来了。”
“什么?”
楚寒雪不解。
“小雪,你知不知道,自打你醒过来开始,你就变得冷冰冰的,我还以为你……”
飞廉咽下了所有的不安。
“以为我什么?”
“没事没事。”
飞廉不以为意地摆摆手。
“我只是刚经历了分别,又……杀了人,一时之间,难以适应。”
飞廉微微皱眉,有些心疼她。
好在,她能直面这些问题,并将这些事情说给他听,看来,这些情绪,她自己已经消化了大半。
“李响将军说得对,总有一天,我们还会相见,到时再结算此生的恩怨情仇,如何不算是一种循环往复呢?”
楚寒雪微微眯着眼睛,轻轻笑着。
悬在树枝下的两条小腿也开始轻轻晃动起来。
“阿雪。”
飞廉认真地看着她。
“嗯?”
“你分明是个公主,就算不去理会这些战事,也不会有人说你什么的,你为何要屡次将自己送入险境呢?”
楚寒雪笑着看他,又转过头去看那些星辰。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使命。”
“我生在帝王之家,受万民供养,就得为林国子民谋取福泽。”
“我也好,父王母后或是哥哥也罢,我们终究是肉体凡胎,我们无法降下甘霖雨露,更没办法完全驱逐疫病。我们能做的,无非就是替百姓守好林国每一座城池,保管每一寸土地。”
“其实山川湖海,皆为自然,不属于任何人。可那些被划分好的地域归属,被圈在其中的每一个人,终其一生,想要的,不论钱财也好,权力也罢,无非活的就是要个尊严二字。”
“什么是尊严?土地就是尊严,国家强盛就是尊严,往来互市就是尊严。”
“所以,我身为林国的公主,守护林国的国土,子民和边界就是我的职责所在,与我是不是女儿身无关。”
“不能为民守国者,何以为君!”
楚寒雪仰着头,寒风穿透她的发丝,迎着微弱的星光,让她白皙的一身,看起来都在绽放光彩。
明亮得,让人难以移开眼睛。
直到楚寒雪的手在飞廉眼前晃了晃,他才回过神来。
他不好意思地转过头,用手抓了抓头发。
“额……”
人在尴尬的时候,总会显得特别忙碌。
“说了这么久,口渴了吧。”
飞廉取出腰间的水壶,递给楚寒雪。
楚寒雪喝了一小口,惊讶地瞪大眼睛。
“是温的?”
“出门前特意灌的热水,这不是怕你冷!”
看着飞廉那得意的样子,楚寒雪有一瞬间的错愕,仿佛回到了第一次见飞廉的那天晚上。
屋顶坐着的,是那个自由明媚的少年。
“飞廉,没想到,你的心这么细,以后,同你一起的姑娘想来一定会无比幸福吧。”
“别,别胡说,哪里有什么姑娘?”
少年别扭地转过脸去。
可他终究还是慢了些,楚寒雪清楚地看见他脸上的红晕。
楚寒雪依旧逗弄他。
“那没有姑娘的话,是什么呢?”
飞廉动作一顿。
缓缓转过身。
“我同你说过的吧。”
“什么?”
“我想做将军。”
楚寒雪突然觉得头有些痛,眼前的视线也有些模糊。
她甩了甩头,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
“我……我记得的。”
飞廉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星星。
“你是不是以为,我当时说的是玩笑?”
强烈的困意袭来,楚寒雪艰难地睁着眼睛。
“从未,我从未。”
一种可怕的想法出现在楚寒雪的脑海中。
“你在水里下了迷药?”
“飞廉,你想做什么?”
飞廉按住她的肩膀。
“我想做将军,这句话是真的,我从未开过玩笑。”
“我……我知道,你别乱来,我明天就封你做将军好不好?”
飞廉笑着摇了摇头。
“我啊,这辈子可能就这一次做将军的机会,你就让给我吧。”
“不要……不要……”
“飞廉……不要……”
楚寒雪再也坚持不住困意,将头靠在飞廉的臂弯中,眼睛渐渐合上。
她最后看见的,是飞廉那张依旧在笑着,却极其悲伤的脸。
一切还来不及说出口的话,全部随她一起,陷入了黑暗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