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脚步声整齐划一。
沉重有力。
金乌瞬间就听出了几分不对劲来,它迅速冲到紧闭的仓库门前,借着那缝隙向外看去。
只见门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已然是围上了一圈手持粒子枪的护卫,他们将仓库四周堵得严严实实的,连只苍蝇估计都飞不出去。
一瞬间。
金乌的心核就好似沉入了冰凉的水中般,继而沁出了几分寒意。
陷阱。
它的处理器中跳出来这么个词。
难怪——
存放祭品的仓库没有任何人把守,原来这从始至终都是个陷阱,针对破坏祭品的嫌疑人的陷阱!
淳镜无知无觉地踏入了其中。
而它因为一时失误竟也是没有察觉,现如今叫外面的护卫来了个瓮中捉鳖,这会儿它这具身体的灵活性不错,但是攻击性大大降低。
倘若与淳镜一同冲出去的话,估计就是个死。
还是死无全尸的那种。
所以。
目前它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就是躲在这仓库里尽量拖延时间,然后等到欢欢赶来救它。
想明白这一点以后。
金乌当机立断便是将仓库的门栓全部放下,然后又是招呼着淳镜过来将仓库里面的杂物堵在门口的位置,虽说这么做起不到什么作用。
但最起码有个心理安慰。
淳镜尚且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抱着小机器人从地上站了起来,看见金乌的动作以后目光微微动了动,神色困惑之中带着几分防备,“你这是在做什么?”
金乌轻啧了声。
见状它也不多解释什么,只向淳镜抬了抬下巴。
“你自己看外面。”
淳镜不明所以。
他颇有几分狐疑地来到窗台前向外看去,待到看清外面手持粒子枪的护卫以后,眼瞳骤然紧缩了下。
那向来没什么表情的面容顿时苍白而又灰败,手指也不由自主地抠着窗台,指节因为过于用力而略微泛白,灰尘簌簌地落下。
倒是沾了他一手。
他不是傻子。
自然也认得出来外面守着的是城中的护卫。
显而易见。
他私自闯入存放祭品仓库的事情被护卫抓了个正着,现如今他们已然是出不去这仓库了。
目前摆在他面前的也仅仅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主动出门向着护卫以及他们身后的执政官自首,争取个宽大处理,要么则是坐在这仓库里负隅顽抗,最终被执政官处理。
这两条路都让淳镜有些头皮发麻,后背也窜起几分凉意。
若是犯下的只是小事。
他自然会选择主动自首,然而这会儿牵扯到的可是毁坏供奉给前皇帝陛下祭品的罪名,这在鲛人族之中属于罪无不赦的死罪。
即便他自首。
估计也逃脱不了一死又或者是类似无期徒刑的牢狱之灾。
也就是说。
他横竖都逃脱不了一死。
无论做什么都不过是临死之前的挣扎而已,意识到这一点以后淳镜整个人都有几分绝望。
虽说淳镜看起来有点早熟。
但说到底也仅仅只是个少年而已,现如今他艰涩地咽了咽口水,下一刻便是脱力般地顺着墙壁滑坐到了地上,双腿好似有点发软。
“完了。”
他喃喃自语道。
明明前几日他还在畅想着,等自己攒够一笔钱以后就离开这座沿海城市,去其他小星球上继续深造机械方面的知识,在适合自己的位置上将自己的天赋发扬光大。
然而现在再回头去看。
一切已然成了泡影。
想到这里淳镜的情绪不由得有几分崩溃,他将自己的脑袋埋在膝盖上,深深地呼吸了下,似乎想借此来控制自己心中翻涌的情绪。
但即便如此。
声音里也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哽咽。
如果……
今天没有来到这仓库就好了。
他对仓库之中的祭品以及材料并不感兴趣,也知道这几日风头比较紧,所以打算参加完仪式以后就老老实实地回到家里。
之后不再出门。
但是在看见自己装在小机器人身上的定位开始移动以后。
他心乱了一瞬间。
思考片刻以后还是顺着定位追了上去,毕竟这段时间他所学来的机械知识都是从小机器人这里挖来的,对方也算是他的半个老师。
他不能忘恩负义。
小机器人如果遇上什么危险的话,他自然也不能当真没看见。
然而谁知道。
事情竟然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说心里不后悔那是假的,但是淳镜也不知道该去怨怪谁。
如果非要找个东西去怨怪的话,那也只能怪他的命不好,从小父母双亡,又因为喜欢机械知识而与整座城市格格不入,成为其他鲛人眼中的异类,甚至因此而备受欺凌。
每一次。
淳镜都以为自己的日子要好起来的时候,命运又是再度戏弄了他一回,让他经历一次次失望。
或许他现在能做的——
只有认命。
淳镜失魂落魄地抱着自己的膝盖,双眸黯淡无光,这会儿正直勾勾地盯着虚空中的某一处出神,似乎心思已经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但即便如此。
在金乌轻踢了几下小机器人的身体以后,他依旧是忍不住默默维护了小机器人,然后又将其抱到了自己的怀里,不让金乌再碰对方。
金乌心中实在无语。
它用自己身体里安装的内置通讯给路驰欢发了几条消息以后,便是学着淳镜的样子席地而坐,倒也并不担心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毕竟着急也无用。
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舍去身上的这一副躯壳。
更何况只要欢欢及时赶来、将自己真正的身体带回来给它,这件事情就有翻盘的可能。
它抬头瞥了眼被强制关机的小机器人,又想起对方先前被篡改指令的样子,那泛着幽光的眼睛不由得闪烁了几下,然后又是与淳镜搭话道,“它先前…总是那个样子?”
淳镜自然听出了金乌口中问的那个“它”是指小机器人。
他犹豫了下。
似乎正在纠结要不要向金乌据实相告,毕竟眼前这缩小版的机器人身份成谜,也不知道它跟在自己身后进入仓库打的是什么主意。
但他又想……
自己估计难逃一死,死亡面前也没什么不可以说的吧。
看见淳镜那迟疑的神色。
金乌又是颇有几分不悦地用那无机质的电子音说道,“我是这小机器人的培养者以及上级执行官,这回来到斯图海鲛人族的地盘,就是特地来把它带回我们机械城的。”
“你支支吾吾的隐瞒,反而对它的情况不利。”
这话罕见地带上了几分严厉。
要知道金乌好歹也成为机械城的首席执行官有个几年的时间,那上位者的威严拿捏得很好。
因此吓唬下眼前的淳镜可以说是手到擒来。
淳镜吓了一跳。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小机器人的上级执行官竟然只有这么丁点,稍微不小心估计就能一脚踩扁,也不知道对方平日里如何执行任务的。
老实说。
他并不确定对方所说的话是真是假,但是小机器人之前也的确提过,它是被人类的花言巧语所迷惑,所以这才不顾首席执行官的命令、私自逃出机械城的。
因为机械城的状态也相对比较封闭,所以淳镜在没有联系方式、也不被准许进入的情况下,倒也无法联系上机械城的机器人。
所以小机器人先前不得不请求淳镜帮忙修好它体内的信号发射器,以便它能向外求援。
只不过淳镜当时对机械方面的知识仅仅只是一知半解。
完成不了小机器人的请求。
正因为如此小机器人才会教授他机械方面的知识,他的进步也才有了这么个质的飞跃。
言归正传。
如果是这么个情况的话。
眼前这个上级执行官出来找小机器人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另外对方似乎并没有欺骗自己的必要,特别是在眼前这个生死关头。
“我捡到小机器人的时候,它的身体似乎被什么东西猛地撞击过,以至于都快要散架了。”
淳镜整理了下自己的语言。
片刻以后才是将自己这段时间与小机器人的相处情况和盘托出,“它体内的芯片估计也受到了一定的影响,因此耗电比较快,外加上偶尔会产生语言系统的紊乱。”
“至于它被控制的这个样子,发现的频率不算太高。”
“我曾经检查过它身体内部的情况,它的芯片似乎是被人为篡改过,破坏是它唯一的指令,但又因为它先前身体遭受过撞击,以至于芯片在体内出了一定的差错。”
“所以倒是误打误撞地保留了自己的神智。”
说到这里。
淳镜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怀里小机器人的脑袋。
看向金乌时面上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歉疚:“只不过我在机械方面的知识依旧不怎么精通,所以也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将它修理好。”
“之前小机器人失控的时候,我基本上都会把它绑起来,所以一直以来都没出什么岔子。”
“谁知道……”
他又是叹了口气。
然后才补充了还没说完的下半句话,“谁知道上回它会突然挣脱绳索,跑入仓库里面毁掉献给前皇帝陛下的祭品,当时我来得还算及时,它尚且还没有酿成大错。”
“我也把它及时带了出去,谁也没看清我们的脸。”
“只是没想到。”
“这一回它又被芯片之中强行篡改的指令操纵了。”
淳镜懊恼不已。
他双目无神地盯着仓库的窗台,一想到自己即将奔赴死亡的命运,那身体就不自觉地颤抖了几下,现在好似在自言自语般。
“如果之前我再仔细一点,看住了它就好了。”
金乌坐在一旁。
它沉默地听完了淳镜所有的话,这会儿用力地攥紧了机械手掌,虽说机器人的面前压根就看不出来任何的情绪,但是此时的他却是如同乌云罩顶般,说不出的阴沉。
要知道。
普通机器人并没有心核。
因此芯片便是储存着它们的记忆、情感等等东西。
对方动了小机器人的芯片。
这就无异于是给它做了个风险级别很高的手术,这当中的风险可以说是不言而喻。
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应当不是小机器人惹出来的麻烦,难不成对方是为了针对它,想引起斯图海鲛人族与机械城的对立,让它们彼此厮杀么。
这也是不是没有可能。
但是到底是谁…与自己有如此强的深仇大恨,竟然让对方不惜进入机械城诱骗小机器人,篡改它们的芯片用以来报复自己。
这手段太曲折了。
一时之间金乌没能得到答案。
毕竟自从它带领向往自由的机甲以及机器人掀翻贵族,出逃到那颗无人的星球上建立属于它们自己的机械城以后,不少贵族就已然是把他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
倘若是他们下手。
倒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们…他们是不是已经把爆炸装置安装好了……”
淳镜放下小机器人。
心血来潮躲在窗户后面看了看外面的情况。
在看见安装爆炸装置的护卫一同离开仓库四周以后,他已然是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因此那面上的血色又是消褪了几分,苍白的唇无力地动了几下以后,才是心灰意冷地开口道,“我们接下来是不是就要死在这里了。”
“不知道爆炸一瞬间产生的威力会不会让人感觉到痛苦……”
金乌也跟着站了起来。
它灵活地攀爬上窗台,在看见外面的情形以后心核处略微有些发紧。
一瞬间强烈的紧迫感如同潮水般袭来,这感觉就好似是身后有什么庞然大物在不停地追逐般,让它一直保持着精神紧绷的状态。
虽说心里略有些不安。
但金乌并没有表现出来,反而用那无机质的冰冷声音冷静地开口道,“再等等。”
“说不定还有转机。”
淳镜并不知道金乌所说的转机是什么,但现在听到它这话,不知为何心里也有了一丝慰藉。
而仓库外。
斯图卡·流明百无聊赖地将那颗从仪式上顺来的圆润珍珠握在手心里、然后随意地盘了几下。
他又是想起了自己在仪式上认识的那个混血鲛人。
那鸽血红般的眼眸闪烁着几丝兴奋以及蠢蠢欲动,唇角的弧度也不自觉地向上翘起,声音听起来慵懒而又漠然,“早点把这仓库炸了吧,我还有其他的要事要做。”
正当斯图卡·流明打算挥手下令的时候,却是听见一道清亮悦耳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等等。”
有人从远处靠近了仓库。
即便斯图卡·流明身旁的护卫用粒子枪指向他,他的神色依旧平静从容,那明亮水润的眼眸就好似一汪小小的湖泊般,可以倒映出其他人的影子来,“放了它们吧。”
斯图卡·流明挑了挑眉。
略显凶戾的深红色眼眸里流露出几分诧异以及玩味。
“是你。”
眼前站着的人正是他刚才在仪式上遇见的那个混血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