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驰欢见状也就不再说话。
反而是调整了下自己面上的表情，然后一脸肃穆地抬头看向不远处站在广场正中心的老者。
刚才响起的钟声……
就是他敲响的。
这老者仅仅只简单地做了个手势，原本嘈杂的广场立刻就安静了下来，他用手中的手杖轻轻敲了敲地面，然后沉着声音开口道：
“迄今为止。”
“我们已经成功举行了这场仪式不下上百次。”
“而每一次仪式的举行，都是为我们伟大的皇帝陛下献上最真挚诚恳的祝福，希望我们的心意能够通过斯图海、深深的地传达到陛下的心中，让他从此以后无病无灾。”
“从而再带领我们鲛人一族走上那条正确的路。”
“恢复往日的荣光。”
不得不说。
老者说的话极具有煽动性，路驰欢听得都有点热血沸腾。
他下意识地扭头看了看四周，就见身旁的鲛人以及混血鲛人们看向老者的目光里带上了几分狂热以及激动，此时他们不由自主地举起右手在半空中用力地挥舞了几下。
口中也发出了近乎排山倒海般的欢呼，“为陛下献上我们的忠诚！”
路驰欢不想表现得像个异类，因此也佯装被鼓动般举起手挥舞了几下，口中也附和了两句。
不过。
唯独一个人很冷静。
那就是站在路驰欢身旁的鲛人Alpha。
他并没有如同其他人那般陷入到这狂热的氛围之中。
面上的神色平静如水。
此时他冷眼旁观着眼前的一切，那唇角也跟着轻轻扯动了几下，鸽血红般的眼眸里泛起了一丝嘲讽，似乎是觉得眼前这场景很是好笑。
没错。
很好笑。
事实上他并不觉得这些鲛人是在为自己祈祷。
他们祈祷的对象仅仅只是存在于他们的心目中、凭空想象出来的那个虚幻符号，在这些鲛人的想象中他或许英明神武、完美无缺。
用强大的武力守护着整个鲛人族。
总之。
与真实的自己绝对沾不上任何的关系。
在斯图卡·流明看来。
这个虚幻符号中的皇帝陛下即便不是自己、不是他斯图卡·流明，任意替换成随便什么人似乎都没有问题，毕竟鲛人们仅仅只需要个存在来寄托他们虚无的内心而已。
至于其他的。
他们似乎也并不是那么在乎。
所以这才是斯图卡·流明认为的可笑之处，他们宁愿去向心中那个所谓的虚幻符号祈祷，都不愿意分出一丝心神来了解真正的他。
好似斯图卡·流明这个人本身并不是那么重要般。
或许也正是如此。
唯有他的父母以及兄弟姐妹们会看见他那暴戾冷酷的伪装之下、真正的本质，而令斯图卡·流明感觉到痛苦的是…他的亲人们早就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没人会主动了解他。
他只会被束缚在那个王座之下，孤独的度过剩下的生命以及时光。
“好了。”
那老者似乎很满意眼前看见的一切，因此看起来还有几分红光满面，这会儿他的目光则是在广场上的鲛人身上一掠而过。
似乎是正在寻找着什么。
“现在——”
“我宣布仪式正式开始！”
说完这话以后他又是将手中启动器的按钮按了下去。
原本这老者的身旁堆放着一座巨大的、几乎如同小山般高的东西，上面用鲜艳厚重的丝绒红布遮盖着，以至于路驰欢看不清这东西是什么，心里也有过些许猜测。
现如今那厚重的红布随着按钮的启动，被猛地扯落了下来。
路驰欢终于看清了那是什么。
竟是一座雕像。
用玉石雕刻而成的雕像。
兴许是觉得现如今的皇帝陛下暴虐而又无情，不太符合鲛人心目中那英明神武的形象。
所以这座雕像采用的形象是…尚且还是三皇子时期的斯图卡·流明，那时的他面容华贵俊美，一双如同蔚蓝色大海般的眼睛里含着几分意气风发的笑意，好似心中充满了希望般。
路驰欢看了一眼。
也不由得有几分恍惚。
随着雕像上的红布被扯落下来，偌大的广场上又是爆发出一阵如同雷鸣般的欢呼以及掌声。
在场的鲛人以及混血鲛人们有秩序地排起了长队。
短暂地停留在雕像面前，献上自己的祝福以及礼物以后，又忍不住倾诉自己的烦恼以及困苦，继而又是许下一个个愿望，好似真把他们的皇帝陛下当成了无所不能的神般。
当然。
这礼物并不要求是什么贵重物品，自己手工制作的小饼干、草编而成的蚂蚱又或者是随处拾来的几枝野花都可以，对此并没有硬性规定。
路驰欢出来得匆忙。
倒是没有特意准备什么礼物。
只不过他储物环里面装着的宝物算得上是多如牛毛，所以他也并不着急，待会儿随意挑出一两件物品当成礼物送出去就可以了。
现下他的目光在那老者的面上短暂掠过，心里揣测着对方估计是在寻找那个所谓的大人物。
他进城之前就听鲛人提起过，这次会有某个重要人物进入这座城市参加仪式，为此执政官才是迫切地想要抓住破坏祭品以及材料的凶手。
只不过。
这个重要人物是谁来着。
是斯图海鲛人一族的首相，又或者是被众人当做神器的神级机甲玉鸾，总不可能是斯图卡·流明吧？
要知道。
他因为先前发生在皇宫的变故，所以几乎从不曾离开斯图海。
因为想不出答案来。
路驰欢索性是用手肘戳了几下站在自己身旁站着的鲛人Alpha。
那双乌溜溜的眼睛眨眨巴了几下，然后又不自觉地歪了歪头，看起来就好似只好奇心很重的小动物般，“那个…你知不知道……”
“这次要来城里的重要人物是谁啊，他已经进入城中了么，为什么我从始至终都没有看见过对方啊，难不成是这个人很低调……”
说到最后。
他也不单单是发问，反而是自言自语地嘀咕了起来。
斯图卡·流明盯着站在自己身旁的鲛人，用食指杵了下自己的下颌，深红色的眼眸里划过一抹明显的笑容来，那声音也跟着压低了几分。
“你可真是迟钝。”
自己都站在这里与这混血鲛人交谈了最起码七八分钟的时间。
然而。
对方竟然还没有发现……
自己就是那个所谓重要人物。
虽说他担心被其他人发现继而引起混乱，所以特意在脸上戴上了面巾，但效果也没好到这种程度吧。
一时之间他不由得开始自我怀疑。
难不成。
是他这段时间里过于安静，以至于星网上都很少出现他的消息，所以眼前这个混血鲛人才对自己的声音、发色不那么熟悉么。
也是。
他的瞳色已经浑浊了。
从前他的眼瞳颜色是静谧深邃的淡蓝，让人一眼就能想象到他的家乡斯图海，他的父母以及兄长们也曾经说过、这双眼睛是大海给予的恩赐，也是他们鲛人的象征。
但随着斯图海被血色填满。
他的眼瞳颜色也在极度的悲伤以及恨意之中染上了血腥的猩红。
一切都回不去了。
想到这里斯图卡·流明忍不住低下头，冰凉的手指按住自己的眼睛，心中骤然冒出了几分戾气。
因为现如今广场上过于嘈杂。
以至于路驰欢的耳边几乎都是纷乱的杂音，所以他并没有听见身旁这个鲛人Alpha的话。
“什么？”
他略显无辜的睁大了眼睛。
那眼瞳的形状是略显圆润的杏核眼，瞳仁明亮而又水润，因此看人的时候眼尾会不自觉地下垂，看起来略有几分乖巧。
就好似只单纯的羔羊般。
路驰欢忍不住给自己解释了句，“刚才太吵了。”
“我什么也没听见。”
斯图卡·流明深呼吸了下。
他将心口泛起的戾气压下以后，又抬头轻瞥了路驰欢两眼。
似乎是分不清楚他是真没听见还是装作没听见，因此片刻以后他才是故意用淡淡的声音回答道，“我刚才说…我也不是很了解。”
这混血鲛人既然会鲛人皇室才会的古语，那么肯定与他们鲛人皇族的某个鲛人关系匪浅。
对方难不成从不曾在这鲛人的面前提过自己么。
他心中的疑惑就如同野草般疯长，以至于在看向对方时，眼眸之中也闪过了几分兴味。
事实上。
现在他对眼前这个人的身份反而越发的好奇了。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弄明白对方身上发生的一切，等到这场仪式结束以后，斯图卡·流明决定将对方带到自己海底的皇宫之中。
至于对方同不同意。
那不重要。
对方身为他几个兄弟姐妹的“遗物”，他当然有资格接手。
听见这回答。
路驰欢悻悻地垂下了自己的肩膀，然后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
老实说他原本还打算和这重要人物套下近乎，在从小机器人那里取回了蕴含能量的印章以后，再借着对方的路子进入斯图海的皇宫。
现如今斯图海全面戒严。
一旦有外族人不打声招呼就进入斯图海，直接格杀勿论。
连个中间选项都没有。
路驰欢可不想白白送死。
所以这会儿他才想着走个捷径，但现如今他压根就不知道这重要人物在什么地方。
外加上。
金乌那边也不知道情况到底如何了，他还得抓紧时间盯着，也分不出时间与精力去找人，所以这个念头也只能就这么打消了。
“你打算许什么愿望？”
一道声音冷不丁地从他的耳边传来，路驰欢一扭头就看见那鲛人Alpha对着雕像抬了抬下颌，带着一点很淡的不屑以及玩味。
“他们都在许愿。”
这话倒是问得路驰欢卡壳了下。
他参加这次的仪式仅仅只是走下过场而已，就连礼物都是从自己储物环里随意扒拉出来的。
所以。
他压根就没想什么愿望。
在对上身旁鲛人Alpha那略带几分探究的目光时，他最终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我没想到要许什么愿望，这仅仅只是一座雕像而已。”
“它并不能实现什么。”
说到这里路驰欢还忍不住开了个玩笑，“事实上即便是斯图卡·流明本人在这里，我也不会向他许愿的，纵使他现在已经是整个斯图海的皇帝陛下，但依旧有做不到的事情。”
“更何况。”
“你难道不觉得…所有人的愿望全部都堆叠在同一个人的身上，对他而言也是一种残忍么。”
路驰欢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这太沉重了。”
“迟早会把对方压垮的。”
斯图卡·流明的呼吸重了几分，好似心中有什么东西被打碎了一地，以至于无形之中勒住他脖子的东西也跟着松了松。
他看向眼前正在祈祷的鲛人们，唇角的弧度向上翘了翘，那笑容显得有几分讽刺，“这个道理你都知道…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
“就是只顾着自己而已。”
说着他又正色看向眼前的路驰欢，鸽血红般的眼眸里带着几分压抑的兴奋以及愉悦，“你说话还挺好听的，让人不那么反感。”
自从父母以及兄弟姐妹死在那场变故之中以后。
他就将自己封闭了起来。
外面时光的流逝对于他来说毫无意义，他也品尝不出酸甜苦辣，所有东西对于他来说都很乏味。
所以——
他已经许久都没有现在这么开怀了。
正当斯图卡·流明琢磨着该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将眼前这个混血鲛人打包带走时，就见对方已然是来到了队伍的最前方。
他双手合十。
闭上眼睛装模作样地祈祷了几下以后，又将一颗圆润柔腻的珍珠放在了雕像的下方。
斯图卡·流明挑了挑眉。
上前放下自己礼物的同时，又悄无声息地将那粒珍珠捡起以后仔细翻看了下，成色以及个头都如此出众的珍珠不像是市面上能买到的。
果不其然。
他在珍珠下方摸到了个属于他们皇室的印记。
很浅。
几乎发现不了。
这个发现让他心中的猜测笃定了几分，正当他打算找到方才那个混血鲛人一问究竟时，却是发现对方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然是离开了他的身边，现在已经不见了踪迹。
“该死。”
斯图卡·流明低低咒骂了句。
在他尝试在人群中找出对方却依旧无果以后。
他大步走出了广场。
原本他打算召集自己的下属，将整座城市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人找到，然而没想到他的下属看见他以后，却单膝跪地开口道：
“陛下。”
“先前您让我查的事情已经有线索了，对方果然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