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指点了点桌子,抬眼看着我笑。
笑意不再和从前一样清澈明朗,反而是神性的色彩。
过了这么多年,原来我们都学会了拿起又放下,从恨过渡到释然。
他挥挥手,让茶水郎为我们准备一壶酒。
酒水的气味闻起来有些熏人,我下意识的皱了皱眉,他笑了笑,拿起了酒壶为我倒上了一小口,也只有一小口。
他为自己倒上了满满的一杯,伸手拿起道:“小狐狸,我这次过来,是要同你告别的。”
“告别?”
我有些诧异,问:“你是不是……”
他摇头否定,语气温和:“不是。”
没等我继续问,他便道:“我沉睡这么多年,只是为了见见你,见你之后,我便也要入轮回了。”
他还是端着杯盏,带着释怀而温柔的笑意看向我道:“……小狐狸,数十万年的岁月,太久了。”
我忽然鼻头有些酸,低头收了自己有些狼狈的模样,学着他的样子对他道:“此去轮回,万望珍重。”
“守了你这么久,能够在最后再见你一次,于我而言,便够了。”
他微笑着喝下那有些辛辣呛鼻的酒水。
如今明明是春日,我却在这春光明媚中心如万钧。
我的故人……
我的故人也要离我而去了。
我的心一阵荒凉酸疼。
我随着他的动作,送他离开了这里,临行前,他转过身来如同从前那样,将我温柔的抱进怀里抱了一会儿。
怀抱温暖又留恋。
最后,他松开我。
他又摸了摸我的头,就像是从前一样。
“小狐狸,我走了。”
顿了顿,他又说:
“我走了之后,你要好好的照顾自己,知道吗?”
我含着眼泪点了点头,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对着我笑。
随后转身。
我几乎从来没有看过他的背影,每一次的离别,好像总是我先转身,他在我的身后看着我离开。
这一次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还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原来他目送我离开的时候竟然是这种感觉。
不舍,惧怕,惶恐。
伤怀,失落,酸涩。
对不起……
对不起。
我轻声在心里对着他的背影说。
原来……
曾经的我让你这样痛苦过。
对不起,凉暮。
“戍客望边色,思归多苦颜。”
“初凝飒飒凉风劲,又似萧瑟暮雨零。”
“思归,我叫思归。”
“思归,我叫凉暮。”
思归,凉暮。
终究是命运弄人,心中仿佛秋月梨花一样,又冷又苍凉。
倘若……
也罢,世间的事情,怎么会有一个倘若呢?
至少……
我握紧了自己的佩剑,看向他离去的背影慢慢消失。
至少,我们曾经相爱过。
我转身,在人潮散去的地方,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我的心里跳了跳,抱着不存在的希冀回到了我今日原来的地方。
这个茶摊还是人声鼎沸着,我安静的坐在这里,等待着夜幕。
夜幕落下,城内灯起。
来来回回的人影已经换了一轮了。
我有些失落的叹了一口气,握住自己饿佩剑起来转身的时候,在同茶摊对着的街角,我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脸。
如芝兰玉树,如阳光流水。
如世间最美好的朝阳和露水。
如中秋节最温润皎洁的月亮。
“许……静渊……”
我低低出声。
“为什么?”
“因为,小殿下想赢。”
我拦住他的时候,他对我如是说。
许静渊,你不是无情之人。
是吗?
我张了张口,想要问出这句话。
他越过人潮,朝我走来。
他的步子走得很稳,我却愣在了原地。
他来到我的面前,笑容依旧如同最温润的公子一样,声音也是和从前很多很多次一样柔和:
“小殿下,好巧啊。”
灯影重重,一如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那样灿烂。
温柔的光打在他的脸上,本就柔和的面容更是柔得像水一样。
“你怎么会过来?”
我愣了好半天才开口问他。
“因为……”
他小心斟酌着,看着我的脸色,忽然,他深吸了一口气,说:“因为……自从小殿下过来了人间,我便一直都在小殿下的左右。”
他于人间最繁华的地方,这样多情的看着我。
许静渊,原来,我也可以成为你唯一的例外吗?
比你那么多年的绸缪和隐忍,比你步步算计才得来的高位,比你一直要坚持下去的事情,都要重要吗?
其实这个问题,早在我偷听姐姐和他的对话的时候,就已经有答案了。
如今问出来和不问出来,又有什么要紧?
“……”
我颤抖的呼吸了一瞬间,这才攒够了勇气抬眼问:
“许静渊,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要认真的回答我,可以吗?”
他坦荡的点了点头:“小殿下问什么都可以。”
“那你会认真回答吗?”
我继续追问。
“从前不会。”
他说:“从前的司文神君不会,可是如今的许静渊会。”
“你……是不是早就开始喜欢我了?”
“是。”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小殿下的一举一动中,从小殿下最清澈见底的眼睛里。”
“在神界的那一次,我拦住了你去凤凰岛,所以你们的计谋没有得逞,倘若我没有拦住你,你会对付我姐姐吗?”
我看着灯影里他的眼睛问。
“……”
他的手指动了动,眼睛低垂着,认真的看着也有些倔强的模样道:“不会。”
“为什么?”
“那个时候我说过的,小殿下。”
我记得。
那个时候,他说。
因为我想赢。
“许静渊,最后一个问题,你给出我答案,我便不像审犯人一样问你。”
我扣着手指,收紧了佩剑。
“许静渊,对于你来说,是你一直以来坚持的东西重要,是你一直以来费尽心思的算计重要,还是我重要?”
我鼓起勇气,屏住了呼吸问他。
他愣了愣,忽然笑了。
笑声轻轻,开怀又释怀。
就像是他对他从前的执迷不悟和解了一样。
“在下想,小殿下的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他伸手,很慢很慢的珍惜抚上我的脸,温热的手指停留在我的眼角。
“钦儿,你比我从前所坚持的所有,都要重要。”
他在我的眉心落下一个吻。
如蝴蝶一样轻盈。
他没有将自己从前所做的一切都说出来,只说了,我对他来说最重要。
他不想我有负担。
我眼角的眼泪还是落了下来,被他温热的指腹给轻轻擦去,将我揉进他的怀里。
原来像他这样心机深重的人,也会这样小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