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界的年岁总过得很漫长。
转眼就又是一年,而这一年的易千翎的身体也是越发的不好了,那一场空前绝后的战争似乎费尽了他所有的心力。
又是一年秋,他已经病到模糊不清到起不来床榻了。
从小一起长大的大将军守在他的床前,伸手握住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少年储君,几乎要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而易千翎却明显冷静很多,他轻轻的摇了摇头,用一贯漫不经心的话道:
“本来就长的丑,现在一哭,成什么样子?”
“你不是说你是祸害吗?”
当年那个少年已经成长成为了战无不胜的大将军了,少年得志,志得意满,此时此刻却哭得有些狼狈,他吸着鼻子道:“人们不是常说,祸害遗千年吗?你怎么就不能祸害我们一千年呢?”
易千翎虚弱的抬眸,看向了窗外,很苍白的笑了笑。
“易千翎,你就是个懦夫,说好了的,我成为大将军,而你是泽被天下的帝王,再过几年,你就可以继位……我知道你不喜欢那个位置,可是你一向是说话算数的,你是打算做一个小人吗?”
易千翎抬手扶着少年将军的手腕,从前清亮机灵的眸子已经暗淡了:“……人各有命啊,少年将军。”
“……”
从房间里面出来的医师对着皇帝和皇后摇了摇头,仰头长叹了一口气道:“陛下娘娘节哀。”
“……陛下……”
稳重端庄的皇后娘娘在一瞬间失去自己的所有力气,有些无力的被皇帝揽在怀里,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她颤抖着叫了一声陛下之后,再也出不来任何声音了。
她无力的张着嘴,却无论如何都哭不出声音来,倏尔,她就像是突然抓住了什么一样,紧紧的揪住了皇帝的衣袖道:“……翎儿他身边的那位姑娘呢?那位姑娘不是仙人吗?陛下……我们去求求她,我们去求求她,求求她救救我们的孩儿……陛下……”
皇帝的眼睛也是红的,声音都是沙哑的:“……那位姑娘不是仙人,她是神。”
“她……她是神……?”
皇后愣了愣,继而重新恢复了力气一样,道:“神……神可以救翎儿的吧……陛下,陛下我们……”
皇帝无声的摇了摇头,揽着她道:“我们再去见见他吧……”
皇后方才被风干的泪水重新打湿了她美丽端庄的脸,只能无力的被丈夫揽在怀里,去了内宫殿。
他们进来的时候,易千翎身旁的所有人都退下了,易千翎仿佛是回光返照一样,坐了起来。
他看向自己在人界的父母,弯了弯唇角:“父皇,母后……”
皇后有些踉跄的坐在易千翎的身边,伸手颤抖着抚上他的脸,无尽的眷恋和贪婪。
易千翎抬手扣住自己的母亲的手,温顺的告罪道:“儿臣不孝,让父皇母后白发人送黑发人……请父皇发落。”
“朕发落你什么?”
皇帝沙哑着声音道:“从小到大,你犯过多少错,朕哪一次真的舍得发落你?”
“谢父皇怜爱,只不过这一次,儿臣不能给你们送终了。”
皇帝别扭着声音道:“谁让你给朕送终了?”
皇后拉着易千翎的手,又拉着皇帝的手,又红又肿的眼睛终于克制着泪水,努力柔和了声音道:“……我们一家人,再待一会儿……”
大雪纷飞的冬日里,寒风呼啸着,卷着雪花落满寒冷的皇城。
一片悲声。
没过多久,钟声悠长的响起来。
而易千翎已经在皇帝的怀里闭上了眼睛,那一双桃花眼再也不能恢复以往的光彩,也再也不能带着戏谑的笑看向他身边的人。
他靠在皇帝的怀里,在大雪纷飞的冬日里,落了话音,闭上了眼睛。
风雪纷纷扬扬,帝王的眼泪缓慢的落了下来,飞雪吹白了他的头发,那一瞬间,正值壮年的帝王苍老了十岁。
皇后已经悲伤到昏迷过去了。
爱妻昏迷,爱子岁终。
高台锦绣,一生的悲凉。
太子的葬礼空前的恢宏,满城飞雪落下,素装天下。
臣民们都知道太子年少有为,明君清正,卫国厮杀,因为守卫国土耗尽了自己的一生,所以在战局稳定之后,国家海晏河清之后,被上天收纳世间。
夜晚的皇城灯火通明。
帝王一个人枯坐了一个夜晚。
他闭上眼睛,是自己的孩子絮絮的话语。
“……父皇,这几日我沉迷梦中,恍惚着听上天对我说,我本是神界的神灵,为了历劫才生了这么好的一个命格,这一生虽然短暂,却充裕……”
“……祂说,我本是神族的首领,功德圆满,却命中有一个劫数,便送我来人界历劫……祂还说,我……身边钟情的那个女子,也是神族的首领……”
“因为最近六界不安稳,祂让她来守着我……还说,她是我的未婚妻子……”
“所以父皇,等母后能够接受我的死了,你就把这件事情告诉她,告诉她……我没有死,我还活在另一个地方……你告诉她,能够做她的儿子,我很……幸运……”
“父皇,我这一生……也算值得,毕竟我守住了作为储君的威严……唯一遗憾的就是,不能长伴你们膝下,望……原谅……”
他的最后一句是:
“……儿臣拜别父亲,母亲……”
遗憾的是,他的手没能抬起来,就迫不得已的落下,最后无声无息的死在了他父亲的怀里……
帝王抬眸望天,眼泪止不住。
在他面前的是一帖字。
写的是:
“爱子千翎,一生长安。”
纸张已经泛黄了,还是那一年他用自己的私愿所求,求他的儿子易千翎,一生长安。
烛火昏黄如旧,模糊往昔回忆几点,灯花炸响,白雪纷飞。
人界的一颗明亮的星子骤然落下,带过一条长长的尾巴,划破天际一样,融入天边的银河。
路过的旅人擦了擦自己的脸,双手合十许下了一个愿望,然后低头继续前行。
神界的钟声响起,一阵一阵悠长空灵。
长风骤然起,黄沙满天飞。
羿日神宫的树影婆娑起舞,一声一声欣喜的声音一阵一阵的响起来,随后主殿的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打开。
熏香袅袅入空,他黑色的衣摆一闪而过消散。
西陵清婉的心口一跳,原本怜悯的神色漫上了点柔和,她看向在地上昏迷的轩辕珉,慢条斯理的收了自己的琴,道:“来人,将他带下去吧,等他苏醒之后送去司刑台问刑。”
一声应答。
妫然抱着手臂,道:“如今这事情已经快要落幕尾声了,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他的话音刚落,少典弃谷就开了门来到了她身边,看着被人搀扶着离开这里的轩辕珉,又看了看她怀里抱着的古琴,他低声道:“神界的那些人已经按照你的嘱咐,能处理的都处理了,能留下的也都给了警告,轩辕家的那一位小神君还在外面等着。”
西陵清婉轻轻的“嗯”了一声,心里的那一根琴弦终于松懈下来,她挥手好好的收了怀里的琴,她伸手将垂落的头发梳回自己的身后,笑了笑,像是一种如释重负的释怀一样:“终于,一切都结束了。”
“剩下的残局,就都交给小神君处理吧,我们也不好过多插手。”
少典弃谷看着她,道:“婉婉,你最近也累了,一会儿……”
他转身,带着一种轻松和调侃的笑,仿佛已经猜到了什么结果一样,往日里有些沉的声音难得轻快:
“一会儿就有人要接你回去了。”
西陵清婉缓慢的笑了笑,从容的回他道:“少典,你如今也开始笑我了。”
少典弃谷的笑意很轻,几乎在他的脸上看不清楚。
可是西陵清婉同他相处那么久,高兴和生气还是能够分辨出来的。
她刚刚走到了宴会宫殿的门边,刚要伸手,宫殿的门突然开了。
逆光而来的是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他看起来气喘吁吁的,眼神却在看清她的模样的一瞬间突然明亮起来了。
他带着笑,伸出手,将西陵清婉给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又像是说了什么,将西陵清婉横抱在胸口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