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仲溪本还在犹豫这桩事情是否要再问问慕容卿,没想到她却先一步提了出来。
“应当不差,”谷仲溪缓缓道:“一年前镜湖水战,俘虏了邪马台国的公主,我押送她往司州来时,她苦苦哀求我放她一条生路,那时她曾提到,十年前,邪马台女王欲朝觐大晋皇帝,携带贡品自带方上岸,当时地方上负责接待她的,便是自称为天机阁主之人,也很明确的告诉女王天下已经大乱,天命不在大晋,不在汉人,而在北方异族,还与女王相约举事,瓜分大晋。”
慕容卿闻言倒抽一口冷气,掐指算道:“十年前,算上今年当是十一年,那年贾后乱政,引发各地朝官不满,我父亲屯驻辽西大棘城,还安抚了许多激愤的官员,带方郡距离大棘城有一千七百里,中间便隔了个辽东,按理来说,若是邪马台女王出使,辽东负责接待之人至少得是东夷校尉,那时候任东夷校尉的,好像是何龛,我那时年幼,只记得好像此人与我父亲关系不是很好,可何龛乃晋人,算不上异族,应当不至于说出‘天命在北方异族’这种话……还会有谁呢……”
慕容卿想了许久,摇了摇头:“只是那时候我年纪实在太小,什么都记不得。”又问道:“那邪马台公主是否有说这个天机阁主姓甚名谁,多大岁数?”
谷仲溪回忆片刻道:“她只说是个男子,年纪与邪马台女王相仿,算下来,如今当快四十了。”
慕容卿惊呼一声,下意识道:“竟几乎与我父亲同岁!”
谷仲溪登时皱了眉头,试探性问道:“不会真是你父亲吧?”
慕容卿立即斩钉截铁道:“绝无可能!听兄长提过,我父亲先年率部众在辽东以北与晋人聚居,也便自称辽东之人,但辽东距离大晋太远,故父亲力排众议,率本部迁入大棘,为得就是亲近大晋,更好地学习晋人法度,也便从那时起,慕容家族才真正与拓跋部那样的蛮夷之人区分开。若有人敢在父亲面前说要瓜分大晋,怕是会被直接砍下头来!”
谷仲溪点点头,狐疑道:“邪马台女王朝觐这种事也不算小事吧,你当真没有印象?”
“真没有!”慕容卿急道:“这种事情我怎会瞒你!”
“那……辽东地区,还有其他异族吗?”
慕容卿思忖道:“除了晋人外,辽东确实是鲜卑人居多,而且大部分皆是慕容鲜卑,我母亲那支段氏鲜卑通常驻扎在辽西,很少进入辽东,若周边还有异族的话,也就只有扶余人和高句丽人,但扶余人早年曾被父亲攻灭,怕是没什么元气,再有敢妄议犯晋者,恐怕只有高句丽人了。”
“高句丽?”
“是呀,高句丽人极为善战,早年也多有犯边的,也有很多族人屯驻带方。”
谷仲溪一时听得迷迷瞪瞪,满面皆是迷惘之色。
慕容卿看在眼里,轻拍了一下怀中抱着的陌上剑道:“不如等打退了匈奴人,你跟我回去吧!我带你去见父亲,请他帮你彻查此事!凭借父亲在辽东多年的经营,找出一个天机阁主应当不是难事!”
谷仲溪沉吟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关于阴阳家的事情,大概因为首脑可能是辽东人,慕容卿问了很多,也问得很细,谷仲溪第一次有种能把心事分摊出去的感觉。
毕竟在青竹去世之前,阴阳家的种种,谷仲溪也不会太过放在心上。
可在青竹去世以后,这份仇恨,从来都只有一个人扛。
天色渐暗,烛火映窗棂,谷仲溪在崇华苑用完晚膳,辞别慕容卿出了院门,终于觉得肩膀上轻了许多,手中的陌上剑仍有流动的灵性,似能感应到主人心中久违的宁静,轻轻呼应着。
翌日清早,晨光熹微之时,谷仲溪与慕容卿二人便相约走在长廊上,径直往刘琨平素练剑的地方去。
既然下了决心要助晋打赢这一战,那便全力以赴,用实力粉碎阴阳家的谋划!
什么聆风堂,什么楚王刘聪,谷仲溪皆想试一试,能否一剑斩之!
可这一日倒是奇怪,刘琨居然不在练剑之处,路过的巡逻府丁见了二人,告知刘刺史昨夜通宵未眠,现下正在补觉。
“不至于听曲看舞看了一整宿吧……”谷仲溪轻声道。
“嘘!”慕容卿捏了下谷仲溪的胳膊:“在人家地盘上呢,恭敬些!”
二人并肩往回,却在长廊上碰见了梧桐,看得出这妮子兴致正高,怀里抱着一个大布包,还有心情哼着小曲儿。
梧桐见了二人,忙不迭要行礼,却手一滑,大布包里的东西全部抖散了出来,洒了一地。
“啊呀!糟了糟了!”梧桐飞快地收拢着地上的东西,羞到只想把脑袋埋进地里。
“咦?这是……”慕容卿瞥了一眼满地的东西,不由得清了清嗓子,将谷仲溪的脑袋手动扭向一边。
全是女子的亵衣。
“怎……怎么了?”谷仲溪看都没看清,只一脸讶异。
“没事,那边有只好看的翠鸟……飞走了……”慕容卿脸不红心不跳地信口说道。
梧桐收拢好这些衣物,杵在原地,像只霜打的茄子。
慕容卿终究松了手,谷仲溪扭过头狐疑地看着二人,又瞥了瞥梧桐手中的布包,淡淡道:“做什么呢,一大早鬼鬼祟祟的……”
“回主上,今儿梧桐和二位姐姐要搬入新府,便想着早早把衣服挪过去……”
慕容卿的目光又一次落在大布包上,微微带了点杀意。
“搬入新府?”谷仲溪皱了皱眉头:“刘刺史要搬家了?”
“不是刺史大人……是……主上的新府……”梧桐自然瞥见慕容卿的目光,小心翼翼回道。
“谁?我的?!”谷仲溪吓了一跳,向慕容卿望了一眼。
“我昨日听崇华苑的小兰说,刘大人要给你拨个府邸,做定远将军府的,是此事吧?”
谷仲溪面色大变,忙不迭道:“使不得使不得!我这就去找刘大人!”
言罢飞快折向正殿而去。
慕容卿看了看谷仲溪的背影,又回过头盯着梧桐淡淡笑道:“妹妹的亵衣很好看呢。”
梧桐大惊失色,咚一声跪倒在地道:“公主恕罪,这……只是为了搭配各种舞蹈,特意做的……”
“没事,”慕容卿脸上带着笑意,回身往谷仲溪处去,只轻轻留下一句:“忙你的吧,不用在意,我倒是没见他看过女子跳舞,说不定也是喜欢的呢。”
梧桐立在原地,只觉得透心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