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冷诘,夹着丝醉后的轻挑,这样暧昧的姿势让裴乐乐素面绯红。她本就无心,偏偏他盛气凌人,她摇头,像被什么刺了一下似的,心火簇上来话也说得刻薄:“不好看。你们这种人不是最爱演戏吗?这场戏接着应该是你主动追上去,一把扯住女主角的手,再摁在墙上深情一吻,那才好看呢!最后现场再来两个狗仔队,拍一张360度无死角的照片登上报刊杂志,简直堪称完美!”
男人听得冷笑连连,和她一样倚在门边,眼却阴鸩得像是巡猎的鹰隼:“叫什么名字?刚来的?”
这眼神让人害怕,裴乐乐不由自主地想要后退,那是种很强大的压迫的感觉,可是很快旁边有人攥住她的手腕,那是明珠璀璨的客户经理:“季总问你话呢!”
早听说,这种人权大势大,欺负一个女人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可裴乐乐心想,你被媳妇儿甩了也不至于拿我开涮啊,就这样凭生起一股子倔,她抬起眼睛和他对视着,大声说:“我叫裴乐乐!”
“裴乐乐?”季东朗一听笑了,轻慢地挑了挑眉,手也软软地伸过来搭上她的肩,“呦,这名字好啊,妞儿,晚上陪爷乐乐?”
“季总您喝醉了,我明天还要早起,先走一步了,下次再陪您乐啊!”眼见情形不对,她侧开身子,转身就想开溜,有人却一把扯住她的手臂将她的身子折将回去。
她还来不及惊呼,已被人死死摁在墙壁上,紧接着有滚烫的热气把她一重重包裹着,肌肤上都似燃了一丛丛的火,酥酥麻麻地,她不知所措地想要挣脱了。季东朗却一把抱住她,她惊呼着挣扎,他反手箍住她的腕,一下子把她抵在墙上粗鲁地吻起来。
天知道,那可是她的初吻啊!她的初吻竟给了一个陌生人,一个大她将近一轮的陌生人!还是一个有妇之夫!
裴乐乐在刹那间清醒过来,双手在桌子上胡乱挥舞着,本能地就拎起酒瓶往他的头顶上扣。
只听“嘭”的一声巨响,季东朗受痛、蓦地松开了她。他似乎没那么醉了,捂着头盯着她,目光深沉地像是一汪湖,好看的额角已被砸出一个窟窿,有鲜血涔涔地向外冒着。
裴乐乐整个人都吓呆了,她丢掉瓶子向后退一步,季东朗却追着她走过来,还没等她挣脱,他便“咚”地一声跌进她的怀里。
“宝宝……我不该放你走……宝宝……”昏迷前,季东朗拽着她的袖子一直笑,一滴泪却悄无声息地淌下来。
唯有这一滴,偏偏入了裴乐乐的眼,她第一次看到一个男人流泪,心也不由得软了。再侧首,她发现玻璃桌边落下一张白纸,捡起来看了才知道,这是一份离婚协议书。
那一年她18岁,干净温软如枝头含苞的豆蔻,在这个情窦初开的时节,爱上一个注定不属于她的人。
裴乐乐曾听人说过,眼泪和酒精拥有同一个神奇的效果,都能让人歇斯底里、精疲力尽、到最后一无所知。
她没有歇斯底里,到最后却真的一无所知。仿佛做了一个很深很远的梦,醒来的时候,她看到北环天桥上亮了一串灯火,影影绰绰地燃烧在漆亮的夜里,仿佛星星的睡眼。
旁边是季东朗被月光衬得雪白的衬衣,他背对着她,手臂搭在开了一半的车窗上,有烟圈一丛丛地从他的指间吐出,苍白得像谁口中的誓言。
从后车座上慢慢坐起来,裴乐乐凝神望着那片同样苍白的灯火,嗓音因宿醉而有些哑了:“哥哥,几点了?”
“快十二点了。”胸前搭着的西装寸寸滑下来,季东朗转身帮她捉住了,重新罩在她的身上。他总是这么贴心的。
“哥哥,你怎么会来?”透过擦得清亮的车玻璃,裴乐乐看到自己的双眼肿得像核桃,她吸了口气,忽然觉得委屈,“哥哥?”
她不想让他先开口,她不想让他问自己今晚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尽管她常常理直气壮地对朋友说自己这是在拼事业,但她心里清楚,这事并不光彩。
她不想让他知道,她在做一件并不光彩的事。
“叫叔叔。”好在季东朗也不多问,他只是固执地纠正她,和两年前一样。
裴乐乐笑了,选择无视两人之间的辈分,也和两年前一样:“你不是明天的飞机吗?”
季东朗捏捏她的右脸颊:“想提前见见你啊。”
裴乐乐扭头,嘟起嘴说:“少来,提前见我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季东朗也笑,他侧过身开了车门,走到驾驶座上:“你住哪?我送你回去。”
“房租今儿到期了,没地儿住。”裴乐乐说。
季东朗扭头,一副看外星人的表情,裴乐乐知道他不信,他不信也不能把她怎么样,她就是想欺负欺负他赖赖他,她已经站在原地等了他整整两年了。
哪怕注定得不到,能这样多看两眼也是好的吧?
“要不……”季东朗貌似认真地盯着她看,好看的唇角却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骗你的!”裴乐乐打断他,推开车门走出去,“我就住桥下,三元里,那里七拐八拐的,你这卡宴可开不进去。”
她才不要他的“要不”,不要他肆意泛滥的温柔,那玩意儿太伤人,而她……被伤得太深。
“那我走路送你进去。”季东朗也走出来,把车门锁了后,自然而然地帮她拎起包。
裴乐乐咬了咬唇,倒也没有推辞,转身要走,血液里残余的酒精却沸腾起来,让她不由自主地趔趄了一下。
“喝那么多酒,你这么没酒品的人也真敢喝,”季东朗跟上来,扶住她的手臂,“刚才……”
“别问我刚才,刚才算我倒霉,算你幸运。”裴乐乐放开他的手,把手插进自己的口袋,一言不发的走在前头。
她能感觉他的目光正停留在她的脊背上,让她的心一点一点热起来。可是忽然之间。她的心情又变得很差,不明白为什么,也许是因为她想起了两年前的那个醉夜,那个没酒品的醉夜。
“我幸运?”季东朗笑着反问,倒像个没事儿人。
裴乐乐驻足顿了顿,感觉沁凉的风让她清醒了些,便勉强扭头说:“是啊,免费让你当了回救美的英雄,你难道不幸运?”
“你确定自个儿是美?”季东朗差点撞上她,就顺势扳住她的双肩,“来,我瞅瞅,嗯……大约是臭美吧。”
“哥哥你就不能说我两句好啊?”裴乐乐瞪圆了眼睛,他们离得那样近,有丝丝灼热烫在彼此的目光里,近到呼吸可闻。几乎只有在梦里,她才能这样近距离地看着他浅笑的眉眼。多么奢侈的幸福!
“叫叔叔。”他又来了。
心在倏然间跌入谷底,裴乐乐白了他一眼,转身要走。
“乐乐……”
季东朗却蓦地抓住她的手,他的手掌干燥而温暖,仿佛蕴藏着某种力量,一点点地传递到裴乐乐的手心中:“这两年过得好吗?”
他声音低沉,仿佛窖藏经年的酒,裴乐乐深吸一口气,差点就这么醉了。但她还是微咬住唇说:“我住的地方定点关门的,马上12点了,我得赶紧走,不然就没办法进去了。你自己小心点,回见!”
说完这句话,她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逼迫自己甩开他的手,想也不想地就往她住的那栋天井旧楼里跑,夜里的风那样清冷,有滚烫的泪衔在眼眶里,一圈漫浸了一圈,偏又不肯落下来。
进院里的时候,她敲开了一楼莫大婶的门,莫大婶嗔怪地责怪了她一句:“带着孩子的人,还在外面呆到这么晚,这怎么像话嘛!啧啧,又是一身的酒味,这让孩子怎么好睡。”
昏黑的走廊里感应灯忽明忽灭的,一个一两岁的小丫头就这么从门缝里钻出来。
“抱抱……抱抱……”伴随着娇滴滴的童音,她一股脑地攮进裴乐乐的怀中,扭糖般地黏上去。
也许是被头顶的灯晃了眼睛,裴乐乐蓦地就涌出两行泪,她低头抱紧孩子,对莫大婶连声道歉:“对不起,麻烦您了,工作上的事情实在没办法。过两天我就让人把孩子接走,这些日子特别对不住您。”
莫大婶瞧她掉了泪,也不好意思,赶忙拍着她的肩膀劝道:“瞧你,好好地怎么哭了,是不是我话说重了,快别哭了,赶紧地抱着丫头回屋睡吧,明天早上又是一天班。”
裴乐乐擦掉眼泪,点头称是,莫大婶又塞给她一瓶子糖浆:“对了,这是小小的药,中午顾先生来喂她喝了点,晚饭前我让她喝她拧着死活不肯喝,我约摸着还得你回来亲自喂她。”
“顾先生来过?”裴乐乐心里一紧,他来干什么?黄鼠狼给鸡拜年,非奸即盗啊。
“是啊,不过坐了一会儿就走了,噢对了,”莫大婶回屋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她,“临走前还让我给你这封信。”
“谢谢您了。”
回屋里喂了药,裴乐乐要抱孩子上床,偏偏小小死扒着窗台不肯回来,她有些熬不住了,叹了口气去拍她的脑袋:“乖,怎么还不睡呢?”
小小一手指着窗外的空地,扭头,嘻嘻一笑:“大——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