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二十三平静地望着窗外不断变换的夜景。
车里很安静。
通话切断,汽车电台里的轻音乐重新响起。
季二十三轻叹一声,“杨师傅,多久了?”
短暂的沉默后,杨师傅憨厚地笑道,“季小姐,我一直都是小少爷的人啊。”
季二十三早已料到这个结果,可还是有些感叹。
过了一会儿,杨师傅又憨厚地笑道,“还有,季小姐,其实我姓刘。”
季二十三:“……”
她早该料到的。
季十一的人,向来不是被策反过来的。
她身边有多少人是季十一的人,她想不通,也不敢想。
季二十三轻声道,“今日之后,你还会留在季家吗?”
“不会了,”杨师傅笑着道,“我们老板说了,一个线人,永远只暴露一次。”
季二十三默然。
世人都知季家季小少爷天生一副盛世美颜,却遭天妒落了残疾,从此成为季家的一枚弃子,终日被关在青山庄园里。
却不知这季小少爷压根不是什么棋子。
他被弃掉又如何?
他要跳出这棋盘,成为那个执棋的人。
季二十三就是在两年前,他捅她一刀的时候,知道这个道理的。
在她最信任他的时候,他捅了她一刀。
季二十三仿佛还记得,曾经,轮椅上的白发少年扬起稚嫩的笑容,灿烂无比。
“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三三的!”
可惜。
那时,他们还年少。
季二十三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季十一的时候,青山庄园的主楼灯火通明。
那年她五岁。
季十一比她大一岁。
她至今还记得,坐在餐桌旁的白发男孩抬起头,露出了精致的眉眼,一双白色瞳眸冷漠得让人心悸。
她有些害怕地退后了一步,因为她从来没有见过白色头发白色眼睛的人。
身旁的季沉见她害怕,牵住了她的小手,“别怕,这是你哥哥,他叫季十一。”
她好奇地打量着神情冷漠的白发男孩。
“爸爸,”她小声道,“为什么我先前没有见过这个哥哥?”
季沉露出笑容,“因为这个哥哥之前一直和他的妈妈在一起,所以爸爸很孤单。三三,你要记住,爸爸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你要乖乖听话,多陪陪爸爸。”
“嗯,”她开心地把这事儿抛之脑后,“我一定不会让爸爸孤单的。”
那年,他还没有坐在轮椅上。
后来她知道,他的妈妈已经离开了季家。
她曾经问过季沉,为什么季十一的妈妈不能和他们住在一起?
但是季沉听了这个问题,大发雷霆,而她那个一直不喜欢她的妈妈更加生气。
从此,再也没有人在季家提到季十一的母亲。
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们都住在主楼,只有季十一住在偏楼。
但她不再问了。
她经常跑去偏楼,偷偷探望那位长得极为好看的哥哥。
季十一一开始是对她爱搭不理的,到后来她竟然成为了他在季家唯一的依靠。
他很少出门,她就经常和他讲外面的故事。
他的生活过得无趣,她就经常和他讲少女的心事。
他们度过了如此快乐的四年。
可是一切都结束在她九岁那年。
也就是八年前。
那天,天色阴沉得可怕。
她不知怎的,胸口开始剧痛起来。
像是某种预兆。
天空一个炸雷惊起。
她见到了一身怒火回到青山庄园的季沉。
“爸爸,怎么……”
“走开!”
她被季沉狠狠推倒在地。
直到她听到了那个消息。
她疯了一般地冲进偏楼。
她当然知道季十一思念他的妈妈。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一点。
可是……
她望见白发少年的眼神平静如水。
她几乎抑不住泪水,冲上前抱住他。
“哥哥,你哭吧,我不看。”
她感觉白发少年抱住她的手臂逐渐收紧,她感觉白发少年将脑袋埋进她怀中。
可是她感觉,他一滴泪都没掉。
她哭得稀里哗啦。
白发少年低下头,拭去女孩脸上的泪,竟是笑了起来。
她抬头,泪眼模糊间,似乎感觉少年眼底有光芒闪过。
那位绝世美人,季十一的妈妈,去世了。
那年,季十一十岁。
她知道,那才不是什么上吊自杀。
可是她还是一个会对死亡这个词感到恐惧的年纪。
她也说不出口。
但她心里明白,他们都在撒谎!
可是,接下来的事,她便想不通了。
她也来不及去想。
季沉带着棍子冲进偏楼的时候,她甚至不敢从主楼自己的房间出来。
她知道发生了什么,更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所以当她再次看见轮椅上的季十一的时候,她甚至不敢看他。
季十一笑得灿烂,“三三,过来。”
她止不住眼泪:“哥哥……”
那日,轮椅上的白发少年向她承诺,笑容灿烂无比:“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三三的!”
她抱着他一直哭,眼泪都哭干了。
他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仿佛那些痛苦不属于他。
她不懂季沉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但她知道,季十一变了。
他的话更少了。
终日坐在偏楼的顶楼不肯出来。
也不让她见他。
她有些担心,有些郁郁寡欢起来。
她决定修行。
她要保护轮椅上的哥哥。
于是那位十五岁的季家大少爷季九就被季沉叫来教她修行。
她乐在其中,与季九也玩熟了。
可是她做梦都没想到,有一天,季九竟然带着她去了一个无人的书房,侵犯了她。
她又惊又怕,却挣脱不开,哭得撕心裂肺。
她害怕极了,第一时间冲进偏楼去找季十一。
季十一看见她一身的伤痕,大概是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那日,她终于再一次看见了季小少爷那双冷漠得令人心悸的白色瞳眸。
她没有想过季十一会做什么。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敢告诉季沉,只是拒绝再与季九一起学习修行。
季沉只当她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时之间对修行又没了兴趣,压根没有在意真正发生了什么。
没过多久,季十一就让她知道了他会做什么。
那一天,那位十五岁的季大少爷季九,将生命永远定格,定格在了粉身碎骨的那一刻。
她吓坏了。
偏楼的阁楼之上,季九从那上面坠落的那一刻,季十一正好被监控拍到在前往阁楼的电梯里。
好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等所有人一起到达阁楼的时候,只能看见楼底下季大少爷惊恐的脸以及轮椅上那位白发少年的微笑。
没有人知道季九是怎么摔下去的。
但是她知道,一定是季十一。
轮椅上的白发少年笑容灿烂:“三三,我帮你报仇啦,你开心吗?”
季二十三望着他,熟悉的心悸感莫名浮现。
他精神出问题了。
从他妈妈去世那一天开始,她就感觉到了。
到今天,达到了顶峰。
她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她好无助地抱住轮椅上的他。
可是她马上就被拉开了。
因为那个轮椅上的季小少爷,从那天开始,将被关在青山庄园,永生囚禁。
季二十三意识到,季沉也不相信他的无辜。
可是从此以后,青山庄园,闲人莫入!
季二十三想着各种办法要去见他。
但她只能听见季十一在电话里的轻笑声,却见不到他。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也渐渐忘却了一定要见到季十一的执念。
他们在手机上联系,她开心地向他分享着自己的日常。
季十一总能说让她开心的话。
她对生活也越来越有动力。
季家家大业大,事务繁忙,她也开始逐渐处理一些家族事务。
家主之位候选人的争夺,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潜移默化的。
有时候一个项目,一个管理事务之类的成功,无形之中让她比其他季家子弟多了些优势。
她很高兴地把这些都分享给季十一。
可季二十三做梦都没想到,她为季十一提供了整个季家最具体、最真实的运转动向。
好久好久之后她才知道,季十一是有野心的。
他不甘心就这样一辈子坐在青山庄园的偏楼里。
最让她不能接受的是,她的成长竟然是他的绊脚石。
可她知道的那一刻,一切都晚了。
季二十三发现,她身边,居然都是他的人。
她逃不开了。
只要季十一想算计她,她无能为力,也无路可走。
所以他选择捅了她一刀。
好痛,钻心的痛。
两年前,季二十三被季十一狠狠捅了一刀,最终管理决策出现重大失误,被家族责罚。
他们终于……彻底分道扬镳了。
这两年,季二十三再没和季十一联络,两个人像是这个世界上最熟悉的陌生人,井水不犯河水地生活着。
他们终究是走散了。
季二十三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水蓝色的眸子中火焰跳动。
其实她可以强行离开的。
再把这一切都怪到季十一头上。
可是她还是做不到。
大概是因为季十一曾经说过。
“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三三的!”
只是因为那句永不伤害的承诺,她便信了。
从骨子里,她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