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中的梁再冰睡得并不安稳。
更确切地说,他很痛苦。
他明明跟个鬼一样以上帝视角悬浮在空中旁观,却真真切切地体会着身体的变化。
心脏不再搏动,血液缓缓凝滞、冰冷,脸颊和指节的血色尽数褪去,浮起一层灰败的苍白;
肌肉和关节一点点变僵硬,血液淤积成暗红的斑块;
身体逐渐腐化、自溶,血水从口鼻中溢出,腐败气体越积越多,四肢和躯干像气球一样膨胀起来;
牙齿和指甲脱落,体内空腔爆裂,面目高度腐败,根本无法分辨死前的模样;
直至所有的软组织都分解殆尽,只余森白的骨架。
梁再冰想呕吐却无法动弹,像没有生机的木偶,也像一滩烂泥,连闭上眼或移开视线的能力都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
不知道该不该庆幸,并没有蛆虫侵扰他的尸体,他只是自然的腐烂,甚至连骨头都消磨了,剩下一团不成形的渣滓。
最后全身的力量都枯竭了,无穷无尽的虚弱折磨着他——渴,饿,累,动弹不得。
他好像堕入某一层地狱,被判处永受折磨。
不知过去多久,在他残余的人形尸迹心口的位置,一棵浅红色的小草颤巍巍地探了出来。
死寂天地中生出了第一缕生机。
那一刻,他看到了万生之“初”。
他醒了。
梁再冰左右晃晃脑袋,稍微清醒点便打量起周围的环境来。
不知躺在哪家医院,屋里的陈设比起病房更像是商务套房,充斥着挥金如土的奢靡气息。耳边充斥着各种仪器的滴滴声,吵得人脑瓜子疼。
江清鉴翘着脚坐在床旁边的沙发上,慢悠悠地削着苹果,“几天不见这么拉了?一个小姑娘就给你撂倒了?”
梁再冰自己也无地自容,闷着声说道,“别笑……”
“那大夫真是庸医一个,说什么变成植物人醒不过来了,这不是活蹦乱跳的吗?”
梁再冰没理他的插科打诨,有些迷茫地上下摸索着自己,“总感觉我的身体好像发生了什么变化。”
“咋,太久不动长草了?”
梁再冰突然莫名其妙地低下头嘿嘿笑,“你还别说,真是。”
笑得太过火了,便克制不住地猛烈咳嗽,越咳越疼,只得硬生生憋住,胸口疼得跟被人生剜了一块肉似的。
“艹怎么还这么痛?!”
“抢救的时候心脏骤停,脑电波都差点平了,各种药啊仪器啊都上了,胸外按压肋骨按断了七根,就算有你师父在,”江清鉴没放下手里的水果刀,朝旁边彻底谢顶的蛾子努努嘴,“也要点时间。”
“行吧。”梁再冰只能无奈接受现状。
“对了,我刀呢?”
“当时没顾得上看,我去帮你找找。”
江清鉴把削得完美无缺的苹果往自己嘴里一送,正要出门去找,打开门迎面就遇上十一提着保温盒来送饭。
陈安拎着写着“青江市人民医院出院留念”的帆布袋子,进来就把袋子递给梁再冰,“你的。”
梁再冰接过来一看,里面装的都是他出事前身上的零碎,有几样还沾着血,唯独没有匕首。
“嘤。”梁再冰悲从中来,本就不舒服的胸口更痛了。
“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落哪里?”
梁再冰沉下心仔细回忆,却意外被心脏处微弱的悸动吸引。
顺着悸动的位置扒开宽大的病号服,把包扎的纱布松开些,刀口已经飞速愈合掉疤,只留下一道二指长的浅红色竖痕。
梁再冰若有所感地伸出手掌抚上伤痕,心念微动,一团形态不定的玉白泛着微红的液体就浮现在他掌心。
“哟,这啥?”江清鉴颇感稀奇地凑上前观摩。
液体随心念在手中不停变换成十八般武器,时而是匕首,时而是长剑,连流星锤都可以有。
不过所有武器的颜色都是如打磨得当的骨器一般莹润的玉白,且有一抹红线贯穿始终。
梁再冰转转手腕,随意挥舞了一下长剑形态的骨玉,床头不幸被沾了一点边的多参数监控设备立马碎成一地废铁。
江清鉴连忙后退两步,生怕被他的疯狗剑误伤到。
梁再冰脸色涨红,激动得险些难以自持,就差垂死病中惊坐起了。
妈妈呀老子终于不是麻瓜了!
而且他之前就吐槽很久了,匕首虽然隐蔽,但是一寸短一寸险啊,还是长剑香,还帅。
看到几人好奇的探寻目光,梁再冰非常大度地把骨玉给他们传看。
饶是江清鉴这样见多识广的人都啧啧称奇,“我还从来没见过这种材质。”
十一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过了下手就传给陈安了。
陈安接过却是面色骤变,只接触了骨玉一瞬就把它抛回给梁再冰。
“怎么了?”梁再冰一头雾水。
“烫。”陈安眉头紧锁,骨玉给他带来的灼痛似乎十分深刻。
梁再冰托着下巴合计了一会儿,估计是恶虫接触到骨玉就会产生极大的痛楚。
合着这还是个附魔圣剑啊!砍恶虫更加有力了耶!
梁再冰爱不释手地把玩了许久,比得到小时候最渴望的玩具手枪还激动。
“先吃饭吧。”
在十一的再三催促下,梁再冰才依依不舍地把骨玉融进方便拿取的手腕处,端起饭盒的时候,余光还被蕴着骨玉的印记勾住,饭吃得心不在焉。
梁再冰刚才有疑惑过,为什么骨玉能融进他身体里,用起来如臂指使,趁手得很。
如果将外物炼化为己用是他体内“虫”的特质,那其他东西也可以吗?
作为一个非常有实践精神的人,梁再冰抄起床头的烟灰缸就往胸口怼,结果是——
梁再冰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咳咳咳!咳咳!”
薅,至少烟灰缸不行。
不怎么严谨的结论应该是骨玉本身材质特殊,加上多年贴身温养。
江清鉴那边似乎是查了一圈资料回来,看到梁再冰在吃饭也没耽搁,同时询问起了骨玉相关的来历。
“唔,”梁再冰把嘴里软烂的鸡肉囫囵吞下,“是我师父给我的,之前应该跟你说过吧,编故事的时候。”
说到两人初次相见时候的糗事,梁再冰还好意思冲他挤眉弄眼。
江清鉴没受他影响,再次确认了发来的信息,“有可能这本来就是你的伴生物,你最好去跟你师父问清楚你的来历。”
伴生物这种稀罕东西他只在红楼梦或者一些修仙玄幻小说里见过,怎么想都跟他这个平平无奇的孤儿没什么关系。
“也没什么啊,就是他当年说是把我从蜘蛛网上摘下来……”梁再冰说一半突然哽住。
这个在他看来跟其他父母骗自己小孩说是从垃圾桶捡的\/充话费送的不无区别,就是更加有创造力、更离谱一点。
现在想想,他说的该不会是真的吧??
梁再冰瞳孔收缩,还挂着饭粒的嘴唇微张,一把抄起踩在他膝盖上觊觎病号餐的无良蛾子,“你当年没骗我?”
蛾子才把视线从碗里挪开,一脸懵逼地对上梁再冰惊恐万状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