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7章 拾骨
老班头幽幽道：“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老头子虽然不通文墨，但这首诗却是记忆犹新，二十年前举国哀痛，家家披孝，惨啊……”
小毛子尚存稚气的脸上显现出哀痛之色，“五胡乱华，匈奴为首。
二十年前，匈奴集结大军，在右大王阿不度花的率领下侵袭北地。朝廷为永远解决匈奴的威胁，举全国精锐六十万，另征调无数民夫，山海一般的物资随军，北上迎击匈奴。
然而，朝廷的大军中了匈奴的圈套，在几次小胜之后，在无定河一带被匈奴铁骑击溃。
当时，兵败如山倒，大军溃散，被匈奴铁骑屠戮，被杀的血流成河，千里伏尸，六十万精锐及无数民夫被屠戮殆尽，逃回去的人十不存一。”
小毛子寥寥数句话，道出了无定河之战大败的惨况，登临仿佛看见了那尸山血海，听到了无数同胞的垂死哀嚎。
老班头手指向前方，“那里躺着无数白骨，都是无定河大战中，被异族屠戮的战士尸骨，所以叫做白骨之原。
许多战士英灵不散，会在草原上徘徊，夜间时或会显化，你们若看见了也不必害怕，英灵是不会害咱们的。
大掌柜是有德之人，每次路过，都会祭拜一番……”
事实上，无定河大战是燕朝的国运之战，此战之后，燕国国运急转直下，不能威慑异族。加上朝廷统治的腐败无能，导致了此后的五胡乱华。
随着商队越来越接近白骨之原，商队的气氛变的压抑起来，无论是掌柜还是伙计，或者是护卫，都不再随意说话。
半个时辰后，商队终于到达那处土坡，越过土坡，就是白骨之原。
登临虽早有心理准备，可第一眼看到真实的白骨之原，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眼前的草原高低起伏，一望无际。草地之上，俱是惨白的骸骨，有的骨架还保持着战斗的姿势，断剑残戟散落其间。
无数白骨随着登临的视线延伸，仿佛到了天尽头。
风呼啸而过，似是英灵的悲泣与哀叹之声。
登临注意到，白骨之原的许多地方，堆积有大大小小的土包，许多土包之前摆放着祭品。
白骨之原中，肉眼可见数条道路，路上还有深浅不一的辙痕，这应该是过往的行商留下的。
金家商队静默无声的在白骨之原中行进了一程，在一处地方停了下来。
金掌柜跳下马车，四处看了看，点了点头，对跟在身边的庞龙道：“就在这里吧。”
庞龙粗声粗气的应诺后，转身对商队的人大声道：“所有人下车，跟大掌柜祭祀英灵啊……
阿三，你们挑几个人，搬祭品，老班头、登临、阿槐、小毛子，你们拿着锄头，与俺跟随大掌柜找吉地，其余人呆在这里，陪赵护院看守货物，谁要是手脚不干净，赵护院你就打断他的贼手，不用给俺面子。”
伙计们轰然应诺，按照庞龙的吩咐行动起来。
一路之上，坐在车子上或盘膝打坐，或眼神无聚焦的赵晓天此刻一脸肃穆的下了车，抱着自己的长刀，肃立于一辆货车之侧。
金掌柜手中拿着一个罗盘，走入商道之旁的草地，在累累白骨之中小心翼翼的前行，最后指着一处地方道，“就在这里了，庞龙，带人干活吧。”
“昂昂，掌柜的，你就瞧好吧。”庞龙点点头，撸起袖子，握着锄头转身道：“跟俺去挖坑……”
金掌柜瞪了庞龙一眼，“憨货，什么挖坑，是筑祭台，懂不！”
庞龙如一只强壮的大虾子，对着金掌柜佝偻着腰，讪笑道：“大掌柜说得是，俺是粗人，不会说话，冒犯了你……”
金掌柜挥了挥手，“干活去吧，冒犯我不打紧，冒犯了英灵，你要倒血霉的。”
庞龙是贫苦出身，笃信鬼神，顿时吓了一跳，一张黑脸都被吓白了，立刻对着周围团团鞠躬，口中不迭的告饶：“诸位大爷大叔，小的口无遮拦，大爷大叔莫要见怪啊……”
老班头笑了笑，对着掌心啐了口唾沫，“哥几个，别愣着了，咱们上吧。”
于是，老班头带着登临等人，走到金掌柜指定的地方，抡起锄头挖起地来。
庞龙虔诚的祷告了一会儿，便跟着大家一起挖地。
这个时候，另外一群伙计捧着瓜果等祭品、清酒等祭品走了过来，将祭品轻轻搁在脚旁，安静的站在一边。
过了一会儿，一个直径约六七米，深约一米半的土坑被挖了出来。
金掌柜喊大家停下来，然后说道：“大家随我拾骨去。”
金掌柜说罢，走到距离自己最近的骸骨前，双手将骸骨捧起，走到土坑边，将骸骨投入土坑之中。
众伙计便和金掌柜一起，将附近的骸骨拾起，投到土坑中。
白骨之原何其之大，其中的英灵骸骨又何其之多，他们所处的区域，所能拾起的，不过是沧海一粟。
片刻之后，土坑之后堆满了英灵的骸骨，金掌柜和大家一起，将挖出来的土填回去，形成一个合葬坟。
白骨之原是草原之中一处神圣的地方，这里的骸骨，都是为国捐躯的英灵。草原上强大的狼群，从不会踏足这里。因此，无数骸骨，还保持着身前的姿势。
拾骨之举，是北地之人，尤其是行商，经过白骨之原时，大都会做的事情。
距离白骨之原最近的龙节度使，也会在清明之时，举行大型的拾骨仪式。
北地之人和龙节度使清楚，白骨之原上的白骨，多如天上繁星，自己的行为，与精卫填海差不多。
然而，他们依然坚持。
因为他们认为，白骨之原上为国捐躯的无数英灵，应该入土为安。自己只要坚持下去，子孙也坚持下去，白骨之原的所有英灵骸骨，一定会全部入土为安。
金掌柜领着众人，将祭品摆在坟前，然后抱起装满了清酒的酒坛，砰的一声砸碎。
浓郁的酒气扩散开来。
“诸位英灵，晚辈金富贵携众伙计前来祭拜，请忠魂回归故乡……”
金掌柜趴伏于地，恭敬的磕着头，众伙计则跟着掌柜，跪于地上磕头。
商队的货车距离他们并不远，肃立于货车旁的赵晓天低声吟唱起来：“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古朴苍凉的军歌，随着白骨之原的风，传到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