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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造总署文殊阁的文书下来得很快。

梨花灯会事件过了五天后,一切都已有决断。

柳笙回库房花了一个早上将所有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好,该带走的都带走,不能带走的就留下,到时候给总署的人去收拾。

那个替换原版解析仪的仿照版她早就已经做好了,此时放在工作台上。

在库房这个不透光的小房间里,她曾加了无数天班,写了无数篇花团锦簇的文书。

但是,也是在这里,她写出了那篇收录在《修行理论》的文章,还做出了“世界”,开始了第一次高维解析,得到了她的好伙伴——“妈妈”……

很多时候都很累,暗地里不知骂了多少次张院正。

但收获也是不少。

她最后看了一眼,关上了房门。

走出库房大门,在回廊之上,柳笙撞见了王冬冬,显然她也是来收拾东西的。

那天之后,柳笙一直没见着她,听说是她的家人将她接去附近的一个疗养胜地休养了。

王冬冬一见到柳笙,立时眼含热泪地抱着她,说不出话来。

柳笙忙将她胳膊扯下来,拉着她到回廊旁的小花园里,寻了两个石凳坐下。

“笙笙,我差点以为见不到你了!听说是你把我救出来的,我永远感激你。”王冬冬泪眼汪汪,又紧紧抱着柳笙的胳膊。

“也不完全算是我的功劳……”

“我不管我不管,我就念着你!我跟我爹娘都说了,他们也说要好好感谢你,到时候会将谢礼直接送到清河……”

一说起清河,两人都沉默了。

由于梨县人口损失严重,梨县织造院也没剩下什么人了,织造总署决定直接将梨县织造院并入清河织造院。

从此梨县织造院将不复存在。

清河是距离梨县最近的大城,有一条宽阔的大河穿城而过,以此得名。

以清河的辐射北部的水陆交通要道的地位,将梨县织造院并入其中也十分合理。

当然这也就意味着柳笙从此就要去清河了。

真的要论起来,柳笙也算是因祸得福。

清河织造院是织造院体系内排名前十的大院,院内足有上百人,无论是资源还是精英程度都不是梨县织造院能比的。

如果想考进去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特别是柳笙这种毫无修为的人按照正常流程人家绝不会收。

只是以后柳笙想要回家一趟就不像现在那么容易了。

清河距离小绿园要远上太多了。

“你的身子好了吗?”柳笙决定换一下话题。

“好了,其实我只是灵气损耗太多,经脉空虚受损,然后因为差点窒息肺部受了点伤,但现在都大好了。”

“那,易春仙姑娘呢?”

王冬冬沉默了,眼神里很痛。

“我也不知道。她不愿意见我,我给她送药,她都扔了出来。”

柳笙没想到一向娴静温柔的易春仙受伤后会这样性情大变。

“为何会这样?”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怨我那一天拉她们出来玩,结果遭此祸……”王冬冬虽然委屈,但也能理解,只能无奈叹息。

经此一事,王冬冬也消沉了许多,曾经那个无所畏惧、没心没肺的她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

“那也不能全怨你,梨花灯会是全县盛事,你不拉着去难道就一定不去吗?”柳笙安慰道。

王冬冬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这些是是非非也说不清了。”

“不说这个了。今天就算没有在院里遇到你,我也会去斋舍找你,跟你当面道别。”

柳笙惊讶地看着王冬冬:“你不是一起去清河吗?”

王冬冬叹了一声,道:“我爹娘不让我继续待在织造院里了,说太危险了,让我回家去专心准备科举。”

在织造院工作确实在许多人眼中已是不错的铁饭碗,国属机构,待遇又好。

但那只是对于没有门路,也不了解真实情况的人来说。

首先,织造院时常要应对诡异,凶险万分,特别是探巡司,死人是常有之事,就连负责后勤的库房,一旦收容不慎造成泄露也是性命不保。

不是每一个织造院都像梨县织造院那么幸运,平时很少诡异事件需要处理。

但梨县就单单发生这一次大型诡异,几乎全员覆灭,织造院也直接没了。

而且织造院再怎么说也只是基层机构,事儿多机会少。

和百姓打交道起来那些乱七八糟的闹心事儿是免不了的,比如说王冬冬之前说过的吸猫变态和打呼达人。

再加上除了院正、院判这种级别的以外,都没有品级。

所以若是家里有资源有背景,自身又有修为的,又何苦在这基层织造院熬着,倒不如通过科举入国书院,谋个京官做做更有前途。

因此柳笙对于王冬冬家人所言也不意外,王冬冬本身也只是来此磨炼的,早晚要回去。

只是想到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心里有些难受起来。

然后王冬冬就说她的车子已在外头等她,得走了。

临走前,王冬冬回过头来最后说了一句:“笙笙,我在长安等你。”

柳笙挥手道别,回了句:“好的。”

……

柳笙离开梨县织造院前还有一件事要做。

她爬上后山,来到正心斋。

还好来得还算及时,只见正心斋中,张院正正在一件件地将墙上的字画收进盒子里,也不见那位年长侍者。

梨县织造院没有了,张院正自然也不是张院正了。

织造总署下文,张院正直接被革职,念其年岁不小,特地让他按照院正之位的待遇致仕返乡,也算优待了。

张院正见柳笙来了,哈哈一笑道:“未曾想到临走前还能见一次柳司库。”

“张院正……”

“老夫不是院正了,不用这样叫我了,你就叫我……张老翁也行,我终于可以回家做个富家翁了,哈哈!”张老翁捋着胡须笑道。

柳笙觉得张老翁不过是在强颜欢笑,从他只剩几根毛的头顶就可以看出来。

张老翁从柳笙怜悯的眼神中能看得出柳笙在想什么。

“你也不用觉得我可怜,中年出仕,为官四十载,我也累了,耄耋之年,是时候享受生活了……”

“只是我曾经以为我可以再往上升一升,然后带我娘子一起搬到长安,买个二进的宅子,从此做个长安人。”

“我知道我确实是做了许多你们不一定赞同的事情,但我也只是想往上爬的一介俗人罢了。”

也许是张老翁已经放下了为官的架子,说的话也直接了许多。

“虽然梨花灯会诡异爆发是突发事件,但死了那么多人,总要有人出来担责吧,否则朝廷如何向天下交代?更何况,我便全然无辜吗?”

“如果我没有只会让你们天天汇报,而是花多些心思操练你们,让你们提升实力,或许大家面对诡异不会如此措手不及。”

“如果我注意着休沐日安排人留守织造院,事情也好解决一些,也不需要让你和宋司副白白送进去……还好你没事……”

“我总是想着,梨县这种小地方能有多少诡异事件?总是侥幸着过日子,连安排探巡之事也是敷衍了事,上行下效,终究是害了大家也害了自己……”

张老翁说着说着,眼圈微微泛红。

柳笙没想到张老翁会说出这么一番话,这些日子里她心里也曾或多或少埋怨过,但又觉得将这种天降横祸怪罪在张老翁一人头上未免有失偏颇。

但看到张老翁这么一个老头子在面前自责反省,心情有些复杂。

“张院正,无论您还是不是院正,我还是记得您的好,您对我而言永远有提携之恩。”柳笙郑重地行了一礼。

虽然也有人手实在空缺之嫌,但若不是张老翁不拘一格用人,让柳笙做起了解析工作,柳笙不会学到那么多,说严重一些,没有“世界”或许她早就死在梨花灯会之中。

张老翁微微一笑,似乎释怀了许多:“柳司库,你这么说,我心里也好受些。我也不知道为何会跟你这个小姑娘说那么多,许是有缘吧。我这一生,汲汲营营,却终是毫无所获,如今能够安安稳稳回家,也是一种解脱吧。”

“张老翁,今日来主要是想还这个给您。”

柳笙拿出张老翁借给她的七玄令。

“谢谢您,只可惜我确实无法通神……”

从小绿园初窥神秘虚空、见到无上神的那一日开始,柳笙每一日夜里都有尝试着拿着这个七玄令冥想。

即使是她忙碌于改造“世界”的时候也不例外,依旧坚持着。

只是每一次冥想,她的意识都会被牵引到那片浩瀚虚空,与无上神相对,但只要柳笙在那片虚空之中尝试着恢复清醒进行思考,就会被驱逐出来。

张老翁没有接过七玄令。

“这个东西你就收着吧,做个念想也好,继续尝试也罢,反正我也用不着了,我回家安心养老,修行之事从此随缘为之,那么此物对于你而言更为有用。”

“还有两个月时间,你尚不能放弃。虽然我现在已经不能举荐你去鸿鹄计划了,但我已经给按察使大人传了灵讯,说了现在的情况,他也答允了,若是你能到初境,就给你写举荐信。”

柳笙握紧七玄令,诚挚地道了一声谢。

这一日,柳笙送走了王冬冬,又目送着张老翁踏上回家的路。

而她,也要启程前往清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