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灯这样想了，也这样问了。
等周雾松开她，她问他：【你爱我什么？】
周雾愣了一秒，眼神有些茫然：？
【我是想说，爱一个人需要有具体的理由吧，要不然你爱的就不是具体的我，只是想象中的爱人。】
姜灯说着，感觉又有点emo了，【我想知道你喜欢我什么？哪一点？】
虽然她总骗自己说自己很好，但是其实她知道自己毛病一堆，是个坏蛋，只是因为没有别人喜欢她，那她总要自己喜欢自己吧。
她确实没那么好，但应该，也没有那么坏。
姜灯一直在学着努力更爱自己一点，她也在努力让自己的心理变得强大。
她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敏感了，她这次都没有生病不是吗？
但偶尔，外界对她的刻薄评论还是会让姜灯有些迷失，她需要时不时给自己加油鼓劲儿，才能鼓足勇气，继续走下去。
周雾正准备张口，姜灯又说：
【我不要敷衍的漂亮话，我是认真问你，你也认真考虑过后再回答我。】
于是周雾一字未说出口，又慢慢把嘴巴闭上。
两人手牵手沿着街边的人行道慢慢向前走，直到夕阳西沉，天边暗下去，路边的灯亮了。
谁都没有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
姜灯以为自己等不到结果了。
看吧，这样一个问题就难住他了，或许周雾也并不爱她，系统的检测结果是有bug的。
事实就是，根本没有人爱她，除了她自己，别人都靠不住。
姜灯控制不住心头的钝疼感，她想弯腰，蹲下身抱住自己缓一缓，但现在还不行，她得先离开周雾再说。
于是她停下脚步，准备跟周雾分道扬镳。
“大概是自由。”周雾忽然开口。
他有些无措，似乎感知到她即将的疏远，周雾紧紧抓住她的手，说话语气也变得急促，“阿玉，你不知道，你很自由、很纯粹，跟你待在一起，我可以什么也不用想。”
“我不用想家族的担子，不用想父母对我的期待，也不用考虑现实中存在的所有问题。”
“我们在一起，快乐就是快乐，悲伤就是悲伤。”
“阿玉，我知道你一直很羡慕我，但是……我其实也羡慕你，和爱绑定在一起的还有期待和责任，你不用背负这些，你无需讨好任何人。”
在她变得极端后，周雾其实和好友李震南在后续讨论过好几次这个问题，讨论他究竟为什么会把姜灯养成这样，他背后的深层心理动机究竟是什么。
如果一定要深究原因，真相有些残酷：
他守护她，其实本质上是在守护心中那个无忧无虑的自己。
父母、爷爷奶奶在他身上寄托了太多太多，周雾有时候会感到累，会感觉喘不过来气。
他必须事事都做到优秀，他不被允许脆弱，也不被允许出格。
他当然喜欢研究AI，但除了AI，他其实还喜欢钓鱼，喜欢打游戏，喜欢旅行，喜欢滑雪……
但这些在长辈看来是不务正业，作为周家未来的家族继承人，这些活动永远不可能成为他的主业。
周雾需要姜灯身上那种永远自我、肆意挥霍的生命力。
从小到大，在父母和爷爷奶奶面前，他都是失权的一方，但在姜灯这里……
情况反过来了。
她那么脆弱，她很依赖他，她那么需要他，何况他对她本来就有愧疚和责任。可以说，在姜正全的放任下，她就是他一手养大的。
周雾在无意识按照自己的想法纵容她，纵容她的任性、纵容她的娇气、纵容她的肆无忌惮。
尤其在他学会唇语之后。
对她而言，他是最特殊的人，他是她无声的世界里唯一懂她的人，这种特殊极大地助长了他膨胀的自我。
无数个他情绪低落、心神疲惫的夜晚，只要想到姜灯，想到有这么一个人全身心依赖他、支持他，想到姜灯全心全意望着他的清亮双眸，他就会再次充满力量。
他是自私的。
他希望姜灯永远不被俗世红尘沾染，永远无忧无虑，永远任性，想发脾气就发脾气，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样的姜灯虽然有很多缺点，但同样是他的精神支柱，是他心中唯一一方净土。
可这种关系是不健康的。
如果从养育者的角度来看，他对她的教育无疑很失败。
他能保护她一时，但保护不了一辈子。他一厢情愿把姜灯护在自己的羽翼下，这才导致她在遇到意外时根本没有缓冲地带和应对能力，直接从一个极端滑向了另外一个极端。
人都需要成长，每个人都有自己人生的责任和课题，但他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剥夺了姜灯成长的机会。
“阿玉，你很好，是我不好。”
周雾其实很少说这些，这种赤裸裸的自我剖析会让他觉得难堪，“宝宝，这都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
每个人都有阴暗面，他也一样。
如果旁人看来他过于光明，那只是因为，姜灯一直在无形中充当了他的影。
事到如今，两个人都需要改变。
而且……是他的错，大部分责任在他。
如果不是因为他被牵连绑架，阿玉可能一直都好好的。
正常人很少会遇到这样极端的情况。
就算姜正全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只要没有那场绑架，他们脆弱的父女关系根本不会被如此赤裸裸地揭开表层伪装的面纱，阿玉也不会因此失声，此后只依赖他一个人。
她会是一个健康的、正常的人。
或许姜寻根本不会被过继到姜正全名下，或许阿玉她现在已经成了姜家森林公司的继承人，就像许灵然一样。
说到最后，周雾控制不住垂头，闭上眼，他不知道怎么面对她，他害怕面对姜灯指责、埋怨的目光，那会让他崩溃。
他根本无法承受。
……
姜灯还是第一次从另一个角度看自己。
原来旁观视角，周雾是这样看她的。
原来她上辈子像疯了一样一直扒着周雾不放，她感觉自己就像被下了降头一样……
追根溯源，原来都是有理由的。
这种感觉很奇妙。
姜灯好像对自己更了解了一点，也好像对周雾更了解了一点。
原来你也不是圣人呐。
她想。
这样想着，姜灯心底好似忽地松了一口气，卸下了长久压在心上的、无形的大石块儿。
她好像能够原谅自己了。
她第一次觉得，她在周雾面前没有矮人一等。
她上辈子那样疯狂，原来不是故意的，她原来并不是从一开始就那么坏。
姜灯抬头打量周雾。
周雾紧闭着双眼，他的睫毛在颤抖，握着她的手也是，但他还是死死抓着她，不愿意放开。
姜灯试探着使劲，抽手。
周雾瞬间握得更紧了，手背上青筋暴起。
但还是紧闭着眼。
“……宝宝，你会讨厌我吗？”
难言的寂静中，周雾嘴唇蠕动着，再次开口。
你不睁开眼睛，怎么看我回答讨不讨厌。
姜灯有些无语。
她继续用力抽手，等着看他什么时候睁开眼。
周雾终于撑不住了，刷地睁开眼，眼眶很红，他猛地扑上来抱住她，把她整个人牢牢扣在怀里，很用力很用力，声音带着沙哑和仓皇：
“阿玉，你不许走！哪怕讨厌我……也不可以离开我……”
他不能失去她。
不可以。
他受不了。
再等等。
等他除掉她身上的系统就好了。
等她真正自由，他可以对她坦白一切，或许他们可以重新开始。
他们一定可以重新开始！
“阿玉……”
【但这是不可能的。】“他”突然在他脑海中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