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桑窈离开弟弟那里后没回房间,唇边笑容渐渐消失,一个人慢慢地走出了松月斋。
沿着岸边行走,她略微有些出神地望着两边高高挂起的花灯,为着自己迟迟未能参透的情欲而感到烦躁。
喜怒哀乐她一一尝遍,自认也能做到不被其困住心神,不被情欲左右。
欲望……
除了她已经得到的自由,其他几乎没有——想要见到聂如愈并且揍他一顿只能说是目标,还不至于上升到欲望的程度。
所以让她迟迟无法参透的,也只能是情感。
虚虚实实的亲情,曾被背叛过的友情,还有连自己都不确定的爱情……这些曾被她以为自己能轻松应对的东西,终究还是没能劝服自己看开。
她当初只是将惧怕死亡与弱小的心魔斩断,随后便故作一身轻松地奔赴新的冒险。
但是在这一域,在这一面铜镜中,她假装出来的洒脱终于溃散,露出拧巴而敏感的内心——新的心魔早已成型。
真烦,明明道理都懂,可这心里就是还要执着——劝别人劝的好好的,到了她自己这儿却是怎么也劝不开自己。
——她那生身母亲将天赋美貌和智慧都传给了她,怎么没将她生成一副天生冷硬的心肠?
她不敢想要是自己是个冷血之人,那将会少了多少烦恼。
聂桑窈现在突然有些后悔。
后悔当初因为嫌烦,以至于对他们惩罚得太过痛快而导致现在自己不痛快。
她在此时不得不承认话本子里留着对手慢慢折磨的做法,并非仅仅是为了剧情考虑……
仇人痛快,自己会不痛快一辈子。
仇人不痛快一辈子,自己就痛快了。
……唉,可惜这种至理名言她到现在才明白。
“呦,这不是桑桑妹妹吗?”
河面上传来弦月那标志性的嗓音。
聂桑窈的思绪被打断,顺着声音望去,只见画舫上,弦月穿着一身紫色轻纱做成的衣裙,慵懒地侧躺在贵妃榻上。
那双狭长的凤眼此刻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红唇勾起间,媚态横生。
“一个人寂寞地在河边散步可是有心事的缘故?不如来船上和奴家聊聊,说不定奴家还能为妹妹开解一二~”
聂桑窈想起初见时情形,微不可察地皱皱眉头。
这个守塔人有对他们态度不明,武功在她之上,况且她此时又没带着断山河……单独和她待在一起似乎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于是她不动声色地委婉拒绝:“多谢弦月娘子关心,桑窈无碍,只是出来透透气罢了,现下也要……”
回去了三个字还没说出口,便听她娇笑道:“妹妹怕什么?‘不得以任何与考验无关的理由随意伤害考验者’是规则,守塔人触犯的话可是要被天道降下雷霆惩罚的。”
“奴家这身娇体弱的可禁不起如此折腾……”
“不能伤害你,我们又都是女子……奴家还能对你做什么?”
聂桑窈沉默了一下,想说其实女子间能做的东西其实也挺多的。但是后来想了想,又忍住了反驳的冲动。
弦月最少比她早出生一千年。一千年前的民风想必是十分保守的。
况且她身边围着的又都是男子……
“娘子多虑了。那桑窈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聂桑窈随即飞身跃上甲板,还没来得及开口,被对方半拉半拽地按着一起坐在贵妃榻上,手上还被塞了一瓶酒。
对方美其名曰:“诉说心事怎能无酒?”
“放心,船上就我们二人,周围也不会有船只胆敢靠近,就算你喝醉了,也不会第三个人知道。”
瓶口散发出的酒香勾引着聂桑窈胃里的馋虫。毫无疑问,这是一瓶上好陈酿。
想着自己的还不错的酒量,在确定这酒没有问题后,她也没推辞,和弦月碰了个杯后便仰头喝酒。
“我见妹妹神色忧愁,可是因第一个考验而烦恼?”
这点并不难猜。
鹤鸟已经找到了,目前能让她忧虑的似乎也就是参透情欲之事了。
聂桑窈于是点点头,直接承认了:“是。”
见状,弦月却轻笑:“观妹妹举止神态,应是个不被世俗红尘牵绊的率性妙人……竟没想到你也会为这情欲愁苦。”
“久在樊笼里,世间少有不被俗事牵绊之人……”聂桑窈神态坦然,“我只是个普通人,这很正常。”
人生在世,要做到清心寡欲很难。
最起码她就做不到。
她也不想那么做。
做个俗人没什么不好。
弦月毫不吝啬地对她投以赞赏的目光。
“许多人认为这情欲之塔的考验是为了让他们抛却情欲,于是都发了疯的开始克制,个个恨不得成为六根清净地和尚……”
她轻轻摇头,眼神中露出鄙夷之色:“所以到最后,他们越是违背本心的克制,便越是不能参透。看似聪明,实则愚蠢。”
聂桑窈将瓶子里酒一饮而尽,只是笑笑,并未出言。
见她毫无醉态,弦月有些惊讶。
这酒可是醉人的紧,寻常成年男子喝一瓶怕都是要醉倒在地……这姑娘一瓶下肚却还能保持清明?
硬茬子。
“妹妹好酒量……”
她挥挥手,桌上便凭空又多出好几瓶酒,笑容明媚:“难得能遇见与我酒量旗鼓相当的女子,今日我们一定要喝个尽兴。”
似乎是被她豪爽的语气感染,聂桑窈露出笑意,也应得痛快:“好。”
第二瓶酒喝了过半后,弦月问道:“我们初见之时,见你与那位无心小师傅举止亲密……难不成此番也是因爱苦恼?”
虽然不全是,但聂桑窈也不想多说其他的,干脆默认了。
弦月一挑细眉,眼中露出三分兴致:“情事方面,奴家也算是身经百战,得心应手。今儿姐姐能与妹妹共饮,心中畅快,如若桑桑妹妹不嫌弃,可与姐姐闲聊一二,也好让姐姐为妹妹分析分析,出个主意。”
聂桑窈想了想,在犹豫了一会儿后点了点头:“也好,那便叨扰……姐姐了。”
弦月露出一抹不符合气质,但却并不显得违和虚假的柔笑:“不会~”
“我与无心初见之时,对于他只是心生悲悯……”
……
待聂桑窈的身边又多了三个空酒瓶时,她已然面带浓烈醉意,眼角晕开红霞。
“……姐姐……我……真的不知该……嗝怎么办了……呜呜呜呜……”
她委委屈屈的抱着酒瓶的样子,落在弦月眼里只觉得可怜又可爱。
反差?喜欢。
她抬掌,力道不轻不重地揉了揉她的头顶,不见一丝醉意的目光落在缩在榻上一角小姑娘身上,唇边笑意加深。
“姐姐都懂,桑桑喜欢上了别的男子,又是不想轻易辜负了无心,对不对?”
“嗯~”
弦月将手掌从她的头顶移开,转而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将她彻底圈禁在自己的阴影之下,眸中侵略性再也抑制不住。
“桑桑,抬头~”
“嗯?”
聂桑窈似乎醉得不轻,抬头望向她的目光里充满不解与懵懂。
弦月低头凑近她,右手抚上她的脸颊,蛊惑道:“既然你怕伤害他,那就不要和他在一起了好不好?这样他不会失望,你也不会再纠结~”
眼眸中,魅紫色的光芒大盛。
“不要喜欢他,也不要和你养在外面的小情郎在一起了,和姐姐在一起好不好?”
聂桑窈神情呆滞地盯着她的眼眸,像是被她完全摄取了心神:“……不喜欢他们?”
弦月唇边露出满意的笑容,语气越发轻柔起来:“没错~和姐姐在一起吧……”
“姐姐不会伤害你,你也不必担心负了我……我们一起享受情欲的极乐,享受当下每一刻的欢愉,不必担心未来,不必害怕生离死别……”
“乖,永远和姐姐在一起,好不好?只要你听话,姐姐会永远疼爱你的……”
聂桑窈的神情愈发迷惘起来,乖乖巧巧的仰头看着她,盯得弦月再也等不及她点头。
手指顺着脸颊往下游移,最终落在她的腰带上。
只要她用手指轻轻一勾,这条脆弱柔软的腰带便会崩裂,随后,春光乍泄……
“姐姐,我真的演不下去了。”
弦月还没来的及震惊,下一秒凌厉的掌风挥出,她来不及躲避,胸口便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掌。
可惜这一掌虽然将她逼退至几米外,却并未对她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弦月震惊抬眸:“你没醉?”
怎么可能!
四瓶醉明月进肚,就是没有她的魅惑之术加持,聂桑窈也不可能还能保持清醒!
难不成她没喝?
疑惑的目光落在对方白里透红的脸颊上。
喝了啊!她亲自劝的酒她能不知道对方喝没喝吗?
聂桑窈嘿嘿一笑:“醉了,但是没那么厉害。还有,娘子的魅惑之术练得差强人意,有空还是多下下功夫吧。”
弦月震惊,弦月沉默,弦月愤怒。
这是哪儿来的酒缸成精了?这么能喝!
还有,你能喝就算了,还顺带拉踩我功法是怎么回事?
过分,太过分了!
弦月张口欲骂之时,却见聂桑窈打了个酒嗝,扬声道:“哎,看戏的——有意思吗?”
话音落,两岸的角落里顿时窜出七道人影,一齐落在甲板上。
“噗,聂桑窈,你也有差一点阴沟里翻船的时候。”萧瑟噙着笑意,一边悠哉悠哉地往她这边走,一边说着风凉话。
她参不透情欲,便想着从守塔人这里套套话,看看有没有捷径能走……却不想,竟是如此的“捷径”。
目的没达成不说,还差点把自己赔进去。
聂桑窈难得没对他的奚落表现出愤怒,反而是幽幽一叹:“我以为她是要开解,谁成想是要解开啊!还是要解开我的衣服!”
“千年前的民风就已经如此开放了吗?我还以为这种民风只会出现在万蛊寨呢……”
弦月看着面前的众人,却逐渐开始怀疑自己。
不是,这么多人藏在暗处,她为什么一点都没察觉?
她表情有些一言难尽道:“你们何时到的?”
有礼貌的无双小朋友回道:“在她给你讲她在外面有个相好的情郎开始,我们就在了。”
“但当时你听得太认真了,可能没发现我们已经悄悄来了。”
……
这真不是她的错。
这种瓜虽然烂,但是实在是香啊。
被按住动作半天的无心过去掐住她的脸蛋,手下微微用力,逼着她不得不转头看向他。
“情郎?不喜欢我?想抛弃我但是碍于良心不得不虚与委蛇?解释解释?”
聂桑窈笑得乖巧,一张嘴,酒气扑面而来:“我骗她的啦!人家就只对你动心过啦!有你珠玉在前,我怎么可能还会看上别人的哇~”
“……呜,你轻点哇,肉肉痛痛哎~”
盯着面前的小醉鬼,一通撒娇的话砸下来,无心的火气直接散了一半。
他被自己不值钱的样气笑了。
无心啊无心,聪慧清醒如你,如今却也被这些撒娇哄人话拿捏的死死地。
但他却是不肯轻易放过。
“喝了这么多,你是真不怕自己被那个好色无德的老女人给吃了?以身做饵套话——能耐了?”
“万一你真招架不住她的魅惑之术怎么办?到时候被她吃干抹净怎么办?嗯?说话。”
他掐着她的脸蛋晃了晃,嘴上咬牙切齿地质问,但手上却始终不敢太用力。
醉鬼笑嘻嘻地不把他的话当回事,双手直接环住他的腰,用脑袋蹭着他的胸口撒娇。
“嘿嘿嘿~酒太好喝了哇~没控制住自己~窈窈错啦~窈窈下次不敢啦~”
“而且,这不是有你们嘛~我知道你们在,所以才不怕哇~更何况我最最最最喜欢崇拜的无小心也在啊……”
“你一定会护着我哒~”
无心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揽住她的肩膀防止她摔倒。
这姑娘闯祸有一套,哄人那是一套接着一套。
最后,他盯着怀里只露出头顶的小酒鬼终是无奈一笑。
这次真是醉的厉害了。
算了,等她酒醒了再好好谈吧。
除了气得咬牙切齿但被萧瑟死死挡住的聂槐序,其他人相视一笑,一副没眼看的样子。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岁月静好。
最起码弦月就不是。
她气得想笑。
好色她认了,毕竟这是事实。
无德也可以认,毕竟她真的没什么道德。
但是……老?
虽然她年龄大,但是她青春永驻,怎么可能与老这个词扯上联系?!
骂她就已经很有大病了,还勾勾搭搭无视她?
好好好好……
“你大爷的给老娘去死吧!”
众人神色一凛,拔出武器对上弦月。
趴在无心怀里迷迷糊糊快睡着了的聂桑窈被打斗声吵醒,伸着脖子往那边看了一眼。
“嗯?打起来了?很激烈嘛。”
无心也淡定地瞥了一眼:“嗯,那个老女人看起来很生气的样子。”
很生气的老女人·弦月:……
都给我死!!!
“哦,那我们准备准备赶紧溜吧。他们好像打不过哎。”
她推开无心,拍了拍他的手臂:“你去帮忙叭,我照照镜子,把情欲参透掉。”
无心看着面前明明醉的不轻,但是一脸风轻云淡的聂桑窈,想了想还是嘱咐了一句。
“行,那你小心点,别被误伤。”
“好哦~”
无心见她从怀里掏出镜子,开始参悟后,便转身投入战斗。
他喜欢的人差点被欺负……这账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于是乎,无心一拳接着一拳的,出手格外狠辣。
但弦月这个守塔人也不是吃素的,在众人的合力攻击之下竟也不落下风。
聂槐序一边打,一边时不时抽空看一眼聂桑窈那边的进度。
他刚刚已经通过了鉴心镜,故而便将自己手里剩下的一起给了她。
聂桑窈将鉴心镜都一股脑地放在地上,自己盘腿坐下,皱着眉头和它们较劲。
服啦。
为什么喝醉了也看不开呢?
难道是喝的不够多吗?
唔,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