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他家从京城带到相如县的奢华摆设,郭家永远充斥着烟火气。
前院种着几棵可以乘凉的树,花圃一簇簇萨曼莎,后院是熟悉的小动物声。
几间厢房隔得远,若是不走近,还听不到响动,私密性要比县城的院子强上许多。
偶尔这院中还能看到郭家几个手艺人的杰作。
譬如这屋檐下挂着的灯笼。
竹编的灯笼是郭伯父的杰作,纸糊应当是全家而为,上面的画一定是郭二小姐所做。
再譬如厢房的家什儿,褥子上绣的花簇,特地调制的熏香……
这一路上颠簸的心神瞬间静下来。
他打开窗户,就听小厮道:“表少爷可还满意?”
他以远亲表氏入住郭家的。
赵玄一点头,“很满意。”
“满意就好。老爷和夫人说了,表少爷只管将这里当自己家,有什么不妥的尽管跟小人提。”
赵玄一摆了摆手,又道:“何时用膳?”
“还得几刻钟,表少爷请稍等片刻。”
“嗯……下去吧。”
“是,表少爷。”
待人走后,小斯才凑近道:“少爷,我先收拾?”
赵玄一点头。
没会儿,那小厮才来请他。
蜀郡近来多雨,到处湿哒哒的,阴雨朦胧,使许多人不快。但赵玄一脚步轻快,内心还哼起旋律来。
来到堂屋,郭盛安早已入座主位。
“玄一?过来让伯父好好瞅瞅。”
赵玄一刚过去,肩膀蓦地一疼。
是郭盛安拍了下他的肩头。
旋即,郭盛安哈哈大笑:“不错啊小子!拳法没落下吧?”
赵玄一没做那些虚的,只道:“郭伯父教的那套拳法强身健体不说,在科举场上也能让玄一省去很多麻烦,玄一怎可懈怠了?”
“好,快用膳,用完我再瞧瞧你的身手。”
“哈。”
刚应完,月娘就娇嗔扫了眼郭盛安:“每次用完膳你都让曼儿歇息会儿再活动,怎么轮到你身上,就忘了这茬?”
郭盛安自拍了下脑袋,“瞧我这记性,行,用完膳休息一炷香再较量。”
用完膳休息的功夫,月娘细声问候他的近况,偶尔柔儿也会插上一嘴。
雪儿不喜说话,曼儿不在,在滴答的收雨之际,他耳畔余下伯娘细声细语。
宁静又美好。
休息过后,雨也恰好停了,郭盛安与赵玄一便在院中比划。
院子铺的是石子路,没有泥巴,但积水还是在打斗中染了衣边。
赵玄一却觉得酣畅淋漓。
回到厢房,体内也消耗差不多了,他泡了个热水,刚出屏风,小厮便端着茶盏敲门而入。
小厮笑道:“老爷说表少爷活动这么久,定将吃食都消耗了,先垫巴垫巴,厨房再给表少爷做点小面。夫人还问表少爷是否还是清淡口?不要葱蒜。”
赵玄一目光柔化,点头道:“嗯,清淡口,不要葱蒜。”
待小厮走后,自己书童小斯才道:“难怪少爷总想着来蜀郡,这次央了老爷好久。
日日相处的老爷好几次都不记得少爷喜好,不常联系,还不常书信往来的郭家却记得一清二楚。奴刚才瞧着,桌案上也是少爷你喜欢的吃食居多……”
是啊,就连跟在自己几年的书童都能看出来谁用了心,他那位亲生父亲还总是质问自己心肠莫不是冷的?
他心肠自然不是冷的,血液也是沸腾的。
谁对他好,谁对他斑斑,他一清二楚。
这些年不常联系,不外呼那些姨娘争宠,自己肚皮不争气也就罢了,还将他也连累上,让他在府邸寸步难行。
说什么他与那位亲生父亲不如郭家人亲。
与郭曼儿的书信往来,也是他主动断的,在羽翼未丰前,他还得仰仗那位亲生父亲。
待庶弟诞下那刻,他心头那根弦终于放下了。
庶弟出生,便意味着赵宗之视线不会局限自己,他的离开对赵宗之而言不会那么抵触。
即便离开前,赵宗之还是面色不满,掷下不少狠话。
他只得拱手:“父亲,您永远是我的父亲。”
赵宗之一把抓过砚台,朝他额头狠狠掷来!
当场便见了血。
“吃里扒外的东西!今日出了这个门,我权当没你这个儿子!”
他没有后路可走。
考取功名,在官场占据一席之地,才能扭转形势,被赵家承认,以后才走得长。
至于赵宗之……
赵宗之对他这个嫡子并不在乎,倘若他出息,赵宗之那些话就是屁话。
所以赵宗之的在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价值。
所幸每年的压祟钱以及娘留下的嫁妆,足够他出来自立门户。
赵宗之吃完茶盏,思绪放空了会儿,又就着夜宵吃下。
第二日,大周氏小周氏便提着篮子上门。
赵玄一看着碗底几颗桂花汤圆松了口气,昨日吃得实在太多,以至于现在有点积食,若再塞……怕是塞不下。
看到赵玄一,大周氏就跟瞧见自家孙字辈一样,热络道:“早听曼儿说你要来,没想到来这么凑巧。瘦了不少。”
“郭奶奶。”
“欸!”大周氏笑得眉眼弯弯,“晌午上我们家吃去?你郭爷爷也许久没见你了,前几日还念叨呢。”
赵玄一下意识看向郭盛安,后者点头后,他才应下。
晌午是跟老房子的人一起吃的。
郭伯父伯母没变多少,但郭爷爷和郭奶奶鬓发白了些,精神头倒是十足,没有多少疲色,总是笑呵呵的,看上去过得很舒适。
郭二叔还是黑壮的汉子,来了蜀郡也没停下,找了份短工的活儿干着。郭二婶也如同离别时般圆润,她是易胖体质,但平时吃食上下了功夫,控制住疯涨的身形。
还有郭墨宝,大了些,好奇盯着他看,对上他的视线,又缩了下脖子,躲在郭二婶身后。
赵玄一不是空手来的,在郭伯父家也带了见面礼,这边礼数也不能落下。
按照每个人喜好准备的礼。
“你说你这孩子,来都来了,干嘛还备礼?这多见外。”
话是这么说,但礼还是收下了。
待赵玄一走后,大周氏才嘀咕:“这孩子哪用上蜀郡来求学?本来就因与我们郭家亲,在他父亲那儿落个不好,如今他庶弟一出生,他不在他父亲跟前尽孝,只怕以后会与亲人单薄感情。”
郭昌珉也叹气:“即便在跟前尽孝,那孩子处境也难。还不如躲远些,距离产生美。”这话也是郭盛安说过的。
大周氏琢磨了下,觉得也是。
他们不就是与大房分开住,才有如今时不时念着、想着,没有龃龉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