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颜兮挺直了背，眉眼极其明艳，双眸更似是一汪清水，往常哪怕是不笑也足够传情，让人在不知不觉中沉沦。
然而此时，她的目光清澈又坦荡的执拗。
百里笙低头看了眼自己肩上的伤口，心中的执念骤升：“苏颜兮，救命之恩又如何，想要我可以把命还你。但你，别想逃，终究你只能是我的！”
百里笙眼尾泛红，清隽凌厉的脸因为肩膀伤口流血过多，变得苍白，没了那股子威势，倒露出落魄公子的疯狂的颓然，刚试着向前迈出一步。
苏颜兮迅速后退一步，左脚已经悬空，眸光幽暗，闪着细碎的光，执拗而决绝，隔着咫尺距离，与他对峙。
百里笙看着苏颜兮身后的江水，停止了脚步，自嘲一笑：“苏颜兮，我哪儿对你不好了？你非要走？”
苏颜兮只觉得疲惫，隔着雨雾，看着稀稀落落的雨水无声无息落入江面，许久，扯了扯嘴角道：“大人，身为您的通房外室，永远不得光明正大，可以任人随意买卖。要么一生无子嗣，运气好一点，生下孩子却要记在主母名下，一辈子看自己的孩子喊别人娘亲，母子分离。长大了，只怕也会以我的身份为耻辱。而我整日只能守着一处小小的宅院，等着您的一点恩宠怜惜，直到色衰而爱迟。大人，这样的日子，即使是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就真的好吗？”
百里笙未及回答，却听身后一阵脚步声，有人过来。
却是巫凌云一身狼狈，作为人质，被身后的刺客将刀架在脖子上。
刺客趁着百里府上守卫不足，捉了百里笙未过门的妻子，想要以她为筹码换得百里笙手上的虎符。
来到码头，见百里笙似乎对另一个女人更在意，刺客有些拿不准自己手里的筹码能不能用了。
“百里大人，您未过门的妻子在我手里，想要她活命，就将虎符交出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巫凌云脸色一变，见百里笙淡淡看了那刺客一眼并未受到威胁。大声喊道：“你最好放了我，我还要给皇上诊治，关系着皇上的安危！杀了我，你就是谋逆！！”
百里笙知道，巫凌云在以他们之前的交易做威胁，让他想办法救她。
在百里笙犹豫中，另一名刺客突然拿着箭站了出来，箭尖直指高处礁石上的苏颜兮！森冷道：“一个未过门的妻子份量不够，再加上这个女人呢？你要救哪一个？选吧！”
对百里笙来说，他自然是想救苏颜兮。
但是，巫凌云离危险最近，离他最远，苏颜兮反而在他身边咫尺距离，他可以在刺客发箭的同时迅速救下苏颜兮。
暗沉阴冷的天气，两个女子，一个咬着唇，哀求地看着他，梨花带雨。
另一个，站在礁石上，看都不看他一眼，只盯着江面，柔柔弱弱的身影，飘飘荡荡，有种摇摇欲坠的凄凉的美。
刺客等得不耐烦了，“快选，要用哪个换虎符！否则两个我都杀了！”
想到师兄的计划，百里笙给了杜海一个眼色。淡淡说道：“放了巫凌云。”
话音刚落，巫凌云轻轻松了一口气。
百里笙回头看着礁石上的少女，她长长的睫毛颤了颤，似有感应，忽而抬眸，竟然朝他露出了一丝丝浅浅的微笑。
那笑容里没有丁点的怨气，甚至带了几分解脱，像是含笑的诀别。
百里笙瞬间有种不祥的预感。
两支箭，分别从不同的方向射来，苏颜兮却早先一步，从礁石上一跃而下。
百里笙仿佛疯了一样，将内力运到极致，眨眼间瞬移到苏颜兮站着的地方，却见到她张开手，像一片轻飘飘的落花，坠入江中。
那两支箭随着百里笙身后而至，他没有回头抵挡，绝望破碎的声音喊道：“苏颜兮！”
他的眼中只有那个坠入江中的身影，再没有任何感觉，他从没想过，他向来柔弱的小通房还有这样决绝的一面。
杜海见自家主子跟着跳了江，身子一歪，顾不得正在与刺客打斗营救巫凌云的人手，只慌张追上去大喊:“快！快来人去救主子！！！他不会水！！！”
……
司命看着眼下这匪夷所思的场面，小仙子跳了江，应该算是受虐了…吧？
可是神君这一身的伤加上后背那两箭，还跳了江，这…是神君又把自己给虐了？
司命苦恼滴很，默默拿起手边的退休申请书，这活儿他尽力了，干不了，真的干不了，他想退休了…
百里府上，老夫人正担忧地日日守在百里笙的床边。
百里笙那日本就受伤不轻，还淋了雨，跳江之前又替苏颜兮挡住那两支箭，其中一支接近后心，太医说，再偏一点点，他的儿子是绝对就不回来了。
一身的伤，又泡了江水，风寒又发作起来，他咬着牙，便是这高热中，还在低低喊道：“苏颜兮，你不要走。”
看着尚在昏迷中还念念不忘那小通房的儿子，老夫人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默默垂泪，后悔不该将那美貌的小丫鬟给他做了通房，害自己儿子失了大半条命。
百里笙醒来时，已经是三天后，鸦羽般的睫毛颤了颤，陡然做起，身上包扎好的几处伤口再次崩开，血印出绷带，惨白的脸，满脸仓皇无措，问道：“苏颜兮呢？可救上来了？她人呢？是不是还在养伤？我去看看她。”
他记得江水冰凉的很，他的小通房一定很怕冷，他跳下去，却怎么也找不到小通房，只记得最后渐渐沉入江底。
看着自己主子失魂落魄不敢面对真相的模样，杜海面露悲色，沉默了片刻，还是决定说实话，跪下道：“主子恕罪，苏娘子没有打捞到，但是我们在下游发现了苏娘子被划破的衣衫，江水湍急…”
杜海顿了顿，哽咽道：“我们，在衣衫附近，发现了一具尸体，面目全非，仵作查看过，尸体形貌和…和苏娘子极为相似……主子，您节哀…”
他怕主子受不了，不敢直接把话说死，只希望主子心里能好过些。
杜海跪在那里，也流下两行泪，那样好好的小娘子，如今死的这样惨，谁能不难过呢？
杜海一直在等主子的发落，等了许久，也没见到动静。
他抬起头，便看见主子面目沉重，定定望着小通房之前睡过的榻，他的后背仍然挺直，可是无端端就是让人觉得死寂。
许久，这空荡荡的屋子里才听见他孤寂的声音：“继续去找，要把苏颜兮找回来。”
杜海领命下去，又在江上不眠不休的打捞了三天。
百里笙也在小通房的小榻上枯坐了三天，什么都不做，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只静静坐着，看着窗外日升日落。
无为过来的时候，杜海正回来复命。
听到还是只有那一具尸体的时候，百里笙熬得血色通红的眼睛里，猝不及防地落下一滴泪。
无为是百里笙的师兄，自从去了边关，两人便一起并肩至今，哪里见过他神色这般荒凉的模样。
这可是百里笙啊，从来儒雅清隽自信从容的百里笙啊。
即便是当年被发配边关之时，他再是受挫颓废，也不曾像现在这样，满眼黑暗，再无半分光亮。
老夫人见无为到了，一直悬着的心稍稍松了些许，示意杜海到无为面前，将事情简单说了。
无为也是真的没想到，那小通房没逃掉，竟然跳江了，就这样突然死了。
百里笙沉默许久，冷意蔓延，江水里的冷浸入骨髓一般。
最后一缕阳光没入黑暗的时候，他推开了偏房的房门，双眼紧紧看着那句尸体。
百里笙进去许久，一直都没有出来。
这句尸体本就是溺水泡发过，又已经存放了好几天，屋里虽然放了防止尸体腐烂的冰块，拖延到现在也已经是面目全非。
主子这么久都没出来，杜海很不安。
无为冷声道：“去破门。出了事我担着。”
杜海应了，赶忙将门破开。
所有人看到眼前这一幕都惊了！
无为更是脸色震惊，走上前去，握住他正在流血的手腕：“你在做什么！”
一同躺在棺材中的百里笙头也不抬，只凝眸看着面目全非的尸体，像是在看自己极为珍贵的宝物一般，低声笑道：“救活她啊！她是圣女，不是说她的血可以起死回生么。正好她救过我，我身上的血说不定有用呢，没用的话，我就多放点，总能留住她，让她永永远远和我在一起啊。”
血从百里笙手腕处泊泊流出，流入那具尸体的唇间。
然而尸体无法吞咽，棺材中的血流的到处都是。
这血腥残暴的场面，无为看着百里笙疯狂执拗的眼睛，不明白自己那温润如玉的师弟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依然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
司命喝了一口琼脂玉酿，津津有味地看着眼下这场戏，你别说，还真别说，疯批神君很对味儿啊，是比他的话本子里要好看些。
他扫了一眼小仙子的魂灯，至今仍未归位，下面那具尸体肯定不是那小仙子的。
怎么办，就是穿书按话本子走还是跑偏了，神君这场戏看来又是被虐的一方。
那退休申请书得提上日程了，他得去问问太上老君，办完退休流程需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