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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有今天?

终于轮到你跪着了?

畅快?舒爽?得意?

不……

林噙霜觉得,自己反倒是有些悲哀,又或者是可怜。

可怜自己,也可怜盛紘,更可怜这个时代。

墨兰说的对啊,很多时候谁都没有错。

不过,好在现在坐在上面的是我。

如是想着,林噙霜的情绪好了很多,她开口道,

“盛国公不必多礼。”

连赵宗全被提拔封了王,墨兰自然也不会吝啬给自家人补上爵位。

盛紘被封为国公。

长柏、长枫、长栯各自封了侯爵。

华兰、如兰被加封为郡主。

只有盛棠依旧是伯爵。

林噙霜当时还问了墨兰这样是否有些不妥,但墨兰表示之后盛棠的军功势必会让他封王,没必要在此时逞威风。

能封王的军功。

比封狼居胥更威猛的军功?

生怕墨兰没有把所谓感情与期待传达到,林噙霜还单独召见了盛棠数次。

多是以宽慰、交心为主。

盛棠是个很单纯的小子,喜欢吃的东西和墨兰一模一样,喜欢打理花草植物,而且颇有造诣。

如果这儿子是他亲生的,她倒也不嫌弃。

一个长枫是养,多一个两个也都是养,这些年不都是这样养过来的。

林噙霜的思绪过的很快。

待到给盛紘赐座,让他坐下以后便收回来了。

“如今家里可还好?”林噙霜先开口问道。

此刻她惊讶的发现,自己早已不是夹着声音对盛紘说话了。

原来这才是她本来的声音吗。

一点都不矫揉造作,甚至还有些威严与英气的感觉。

待到殿内的宫女与内侍都退下之后,盛紘才回应道,

“一切如旧,但到底都封了爵,已经都修葺好,要搬出去住了。”

“这样。”

林噙霜恍然,都封了爵,是要各自立府了。

以后就算是住的临近,到底也是正式分家了。

偌大个盛府院子,如今只剩下盛紘、盛老太太与王若弗,守着盛国公这个因为皇帝父亲而不可世袭的国公。

长柏带着盛府的家业成了侯爵,而长枫也独立出来,长栯虽说年幼但也都无所谓了。

听说也是准备一年后开始科考,走他姐姐的老路,庄学究近些日子都有些狂热了。

盛家人丁在汴京城中绝对算得上是丰满的,但这四下散开之后老宅就显得孤苦伶仃了些。

但盛老太太这个糟婆子,应该乐得清静。

她总算是傲出了头。

作为和女帝有着血缘关系的祖母,有名无实的‘太皇太后’,比起宫中那位熬不过今年冬日的曹氏可是要得人尊敬的。

啧。

林噙霜记得盛老太太当初救助她的恩情,但也不会忘了她和盛紘那如出一辙的‘找个读书人嫁了’的自以为是。

林噙霜按捺着自己想要抽动的眉毛,深深地叹了口气。

而这口气,却让盛紘误会以为林噙霜这是在感慨,是想家了。

他赶忙说道,

“你的院子我没有动。”

那个院子……

其实动了也无妨,没什么太多可以念想的。

于是她说,

“动了也无妨。”

“霜儿。”

“莫要这样叫了。”

林噙霜打断了盛紘的话,看着盛紘,对着他的眼睛,没有退缩、没有犹豫直言道,

“这也是我最后一次叫你紘郎。”

盛紘瞳孔震慑,他无法理解林噙霜这毫无征兆的变化,更是无从解读她的冷漠从何而来。

可林噙霜自己知道。

她从来都没有真心爱过盛紘。

又或者说,曾经也是有过,但现在早就不爱了。

而且。

“你知道吗?我做了一场梦。”

盛紘皱眉,所以问题出在这场没来由的梦上?

而后他便听着林噙霜娓娓道来,

“梦里不明不白的。

我们的墨兰没有现在这样优秀,不太懂事、不太聪明、更是不像现在这样出挑,甚至说……都没有现在漂亮,丑巴巴的。

但她骄傲、她满腹诗经才华、她争强好胜,她就像是另一个我。”

“像你也没什么不好,无论怎么样她都是我们的女儿啊。”盛紘急切的说道。

林噙霜笑了,像是想起来梦中的事情,她的眼神有些恍惚,

“你说这是你最宝贵的女儿。”

“当然。”

盛紘回答的坚定,可这让林噙霜脸上的笑容更大的几分。

这一次盛紘看懂了。

这不是欣慰或开怀的笑,这是讽刺的笑。

林噙霜话音一转,不像是先前那般沉静,她的语气中带着质问与不甘,甚至说是恨。

她问,

“所以,就算是你最宝贵的女儿,也要为了你清流的名声,把她嫁给一个穷举子吗?”

“怎么会?!”

“不会吗?

如果墨兰只是庶女,如果这些年我没有兢兢业业的维护我贤德的好名声,如果明兰她娘一尸两命,如果华兰直接嫁进了忠勤伯府……

你还会说你不会吗?!”

事情回到最开始,如果没有霜儿的劝阻,华兰一定是会嫁进忠勤伯府,没有长公主这条线,凭借着他自己钻营的人脉,他在京中的晋升肯定不如现在这般顺畅。

十年多过去,他现在可能还在四品官左右摸爬滚打。

可子女一定要高娶高嫁才能为他拉拢到足够的姻亲与助力,可相对来说在京为官的面子同样也很重要。

把他最爱的女儿嫁给读书人,这无疑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

因为这会证明他的‘清白’,这会证明他的‘风骨’。

而且好,墨兰只是庶女,这样低嫁把夫家握在手里也不吃亏。

而且读书人未来可期,不过是过几年清贫的日子罢了。

盛紘扪心自问做着‘如果’的想象。

不需要他回答些什么,相处了二十年的林噙霜看着他的表情,就知道盛紘是在想什么了。

“盛老爷,到此为止吧,我们互不亏欠了。

你内宅的安稳也好,儿女教养的出色也好,都是我和墨兰数十年如一日换来的结果。

而你的爱。”

说到这里,林噙霜微微一顿,她看着盛紘好似遭到了背刺一般脆弱的模样,终于还是决定把真相说出口。

没道理,要她扮演恶人,而盛紘只做受害者。

她开口,这声音在盛紘听来就像是午夜梦回时来自神佛的低语。

“你的爱,它究竟是爱,还是年少不可得之物的念想?

是不是只要是听你的、顺从你的、温柔的、可人的,不论是不是我,你都会爱她。

就像是卫小娘,她要是平安的活着,真的有我什么事吗?”

盛紘只觉得自己的心好像是被剖出来,展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一般。

赤裸裸的,没有一点可以遮蔽的。

他很愤怒,可这份愤怒的缘由竟然是因为他被戳穿了心思。

原来,他一直是这样想的吗?

原来,这也根本就不是所谓爱吗?

原来,他一直恨着的父亲,竟然就是他现在的这般模样吗?

而且除此之外的是,坐在上首的林噙霜第一次的让他感到陌生与恐惧。

这种感觉,和当初看着身着龙袍的墨兰坐在皇位上时如出一辙。

在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最宠爱的女儿变了。

现在,他觉得自己最宠爱的女人变了。

所以……到底是她们变了,还是自己一直从未看清过她们呢?

想到这里,盛紘不由得毛骨悚然。

他控制不住的、声音颤抖着,深吸着喘不匀的气,对着林噙霜问道,

“明兰她娘……”

林噙霜又是笑了。

这一次不是轻蔑的勾唇,又或者是做温婉的微笑,她是开怀大笑。

她笑了很久,甚至眼泪都笑了出来,甚至岔了气觉得腰间都隐隐有些作痛。

“你瞧。”

“怀疑啊,你当场就怀疑了啊。”

“盛紘,你和你的父亲没有什么区别。

你们都是只爱自己的人,女人对你们来说都是满足自己任性的物件罢了。

你瞧,如今我变了,我坐在这里,你还喜欢我吗?”

盛紘哑口无言。

他知道自己兴许应该说些什么情话来挽回林噙霜。

但他做不到。

因为曾经真的毫无保留的爱过,在发觉自己的真心竟然是这样不堪后,有些话他自己也说不出口了。

他是愤怒,他是畏惧,但更多的,他却是觉得悲哀与可怜。

为自己而悲哀,为自己的感到可怜,也为林噙霜而感到些许忧伤。

他们,都是这样演了二十年吗。

人生,又能有多少二十年呢。

或者说,都已经这样二十年了,为什么不能继续下去,让大家都活在美满的梦里呢?

盛紘不理解。

问题是出在那个梦上吗?

“我们就这样体面的结束吧。”

“为什么。

为什么我们一定要这样,是因为那一场梦吗?

梦,它只是梦而已!”

林噙霜却并不这样认为。

哪里会有那么离奇怪诞的梦。

梦不过是白日里没日没夜思索的整合。

但林噙霜愿意给盛紘一个明白,于是她说,

“梦里,你说什么都不愿意为墨兰寻一位好人家。”

“读书人,哪里不是好人家!

而且我们盛家殷实,怎么会亏待出嫁的女儿,她就算嫁给了普普通通的读书人,她也不会受苦的!”

“好一个读书人便是好人家!”

“我的表姐嫁的不是读书人?

家里都揭不开锅了,也不耽误他纳妾风流。

三个月,不是多个通房,就是又纳了门妾。

花的是哪里的钱?

是我表姐的嫁妆!

好人家?你管这样的人家叫好人家!

我表姐怎么死不瞑目的,快要三十年前的事情,我没齿难忘!”

盛紘争辩道,

“天下读书人不会都是这个样子!”

“不会?”

林噙霜起身,一步步的走到盛紘面前,对着他问道,

“天下男人又有什么区别。

就像是你曾经说过的,谁家不三妻四妾,谁家不风流倜傥。

既然都没有什么区别,那找个穷举子,等他飞黄腾达的时候,我的女儿都成黄花闺女熬成婆了!

这个时候飞黄腾达,是擎等着看着他把银两、把甜言蜜语都给新纳的娇妾吗?

迟来了二三十年的幸福,从少女熬成婆,她还真的能觉得那蜜是甜的吗?”

林噙霜步步紧逼,而盛紘只能不自觉地后退。

林噙霜质问道,

“你是不明白吗?

你什么都明白,你只是不愿意想。

因为你觉得,这些对于你所谓的朝堂政务,对于所谓的大局观来说,都是不重要的,都是小事。”

“我们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没有意义。”

说到这里,林噙霜反倒是怅然冷静了。

有些时候,介不到的就是介不到。

无法相互理解的,注定是说不明白的。

最后她说,

“在梦里,我也是这样为墨兰争取的。

事情败露后,我被你打断了腿、打坏了身子,最后发配到庄子里日日被折磨蹉跎。

但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过。

我没有看到墨兰出嫁,只是收到了她的消息,但我也觉得值得了。

我临死前,能在庄子里安安静静的,不用再与你虚与委蛇,真的太好了。

我的女儿,不会走我的老路,我就算是千刀万剐,我也不后悔。

所以,你也不要太难过。

我们都一样,彼此最爱的都是自己。

你有你的仕途,我有我的墨兰。

兴许我们曾经都动过真心,但这份真心,在我们内心里最看重的利益面前……

它,狗屁不是。”

林噙霜说着说着,出乎自己意料的是,她竟然是酸了鼻子、红了眼。

谁的青春就这样被一笔代过会不觉得遗憾。

可遗憾是遗憾,无悔是无悔。

她转过身去,下了逐客令,

“好了,国公,哀家乏了。

以后,也莫要来。”

……

盛紘在沉默中告退了。

林噙霜独自一人坐在大殿之中,看着空旷的下方,抚摸着手中别致的座椅。

她如今是全大宋最尊贵的女人。

皇帝的生母,受所有人的朝拜与尊敬。

二十五年前,她在颠沛流离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那个家中落道突逢变故,与母亲终日惶恐连一顿饱饭都难得那时,她可曾想过自己真的能够成为人上人?

如今的自己若是站在当年的自己面前,林噙霜想,她恐怕会这样说:

不要怕,做你想做的,成为你想成为的。

但无论如何,都不要脏了自己的手。

要用更聪明的办法,要用更有未来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