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五渊大惊,给狗顺使个眼色,让他看顾好小婷,甩腿往城门方向跑去。
待跑到近前,才发现从横跨护城河的金水桥这边开始,一直到城门洞口前,熙熙攘攘挤满了群众,在人堆的最里层,也就是城门洞口前,吵闹的声音愈来愈烈。
听那娇嫩略带蛮横的银铃般脆响,可不是那柳若萍又是谁?
露五渊大急,叫嚷着从人群中间穿插,由于他的来势比较凶猛,等待进城的看来也都是些本分百姓,所以并没有人跟他计较,勉勉强强倒给他让出一条能挤过去的路来。
露五渊终于挤到了城门洞口前,瞧清了眼前情形,只见黑黝黝的长廊型门洞里,在深沉石壁上几盏孤暗油灯的微光映照下,黑压压的全是人头,轰闹嘈杂之声,不绝于耳,在最里层响起柳若萍的怒声:
“狗崽子们,你们再不开门,我们可就要硬闯了!”
她叫官兵们为狗已经叫顺溜了,刚受过狗顺的教育,一转眼就忘了,不知道她一会会不会后悔又抬举了这些官兵们,露五渊没看出柳若萍有什么危险,紧绷的心放松下来,有点戏谑地想。
柳若萍的话落,便有一个粗劣的嗓子遥相呼应道:
“你们好大胆子,难道想公然造反,待我禀报知府大人,让你们个个死无葬身之地,识相的话就赶紧撤离,莫要在这里惨遭横祸!”
柳若萍怒骂道:“你去叫那狗官出来最好,我倒要问问他,他这个知府是怎么当的,老百姓有家不能回,我就不信他自己能睡踏实!”
那粗嗓子厉声道:“大胆,哪里来的刁民,敢如此辱骂知府大人,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柳若萍大声道:“那好啊,你出来抓我啊,抓我到那狗官面前去领赏啊,有你升官发财的机会呢!”
那粗声粗气回应道:“你别费尽心机了,这门今天是肯定不开的,识趣的赶紧走,没功夫追究你了!”
柳若萍气得大骂道:“狗兔崽子们,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这还没到关城门的法定时候,就擅自关闭城门,按律是要斩杀你们的狗头的!”
那粗嗓子恼道:
“靠,跟你说多少遍了,今天城里出现魔教妖孽的影踪,为了防止诛杀大魔头时出现变故,上头严令,任何人不得再行出入城门,这是特殊情况,自然就要灵活变通,朝廷都是允许的,你哪里来的刁民唧唧歪歪个啥呀!”
柳若萍气极道:
“狗屁朝廷,一堆乱臣贼子,我不管你城里头有什么魔头狗头的,我只知道不能让这么多百姓今晚在寒风中露宿荒野,我再问你一句,你这门开是不开?”
那粗大嗓门实在不耐烦了,怪声道:“你这啰哩叭嗦的臭女人,真是顽固不化,大爷懒得理你了!再嚷嚷个不停,挑起了大爷情绪,把你拉进来奸了!”
柳若萍气得娇躯激颤、花容失色,狠狠一跺脚,再不说话,扭头就往人群外走。黑压压的人群中发出一阵一阵唏嘘和哀叹,人们自动为这个替他们出头的人闪开一条道。
露五渊远远看着柳若萍,连忙向她挥手致意。
柳若萍从门洞里走了出来,走过露五渊身边时,只是抬眼冷冷看了他一眼,也不打话,却沿着城墙根往那边人少一点的地方走去。护城河并不以城墙为岸,城墙根下还有一些残存的土垣挂垂在石头墙壁上,形同一条依附在墙根上的窄小小径,却是危如悬卵。柳若萍轻盈的身姿却沉沉地踏身其上。
露五渊冲她的背影惊呼道:“喂,夫人,你不要和那没有教养的小子一般见识啊,他一派胡言,你就这样寻了短见是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啊!”
柳若萍头也不回,恶声恶气道:“你也一派胡言好不到哪里去,收拾了他再来收拾你!”
话音刚落,她脚底就像踩着一团浮升的云彩一样,身形竟腾云驾雾般缓缓地往上升去,然后速度越来越快,不片响,又象被一枚火箭射上高空,高逾十丈的城墙在她脚下如同土沟。
群众先是目瞪口呆观望,很快就爆发出一片惊呼,有的人已经开始欢呼雀跃。
露五渊看得暗暗咋舌,如此轻身功夫,腾跳起身都不需要加速,就能飞檐走壁,实在是匪夷所思了!
狗顺这时也已拽着小婷走到近旁,正好望见柳若萍从高空中没入城墙里最后一刻的身影,骇然失声道:
“天,那是柳若萍么?”
露五渊点头应道:“是的!”
狗顺心有余悸道:“她当真是能飞天入地了,她飞到里边去做什么?”
露五渊摇头道:“不是很清楚,好像是要进去打架!”
露五渊话音刚落,从城门洞里层方向便连连响起“啊!啊!啊!”地惨叫声,似乎是专门来对露五渊的话进行映证似的。
露五渊无奈苦笑道:“祸从口出啊,那哥们估计惨啦!”
还不待狗顺再问些什么,只听一声沉闷的巨响,眼前原本黑沉沉的门洞里突然光亮大增,那重逾千斤的两扇石门被柳若萍扳动机括,徐徐开启了。
拥挤在门洞里的平头百姓们大喜过望,潮水一般往里层涌去,然后还等待在门洞外的人群也蜂拥而入,填补进去。
不片响,刚才还熙熙攘攘、轰轰闹闹的城门口就完全清净下来,只剩露五渊、狗顺、小婷三个无辜的人影等待闯祸的柳若萍出来迎接他们。
果然,不一会,柳若萍就从空荡荡的门洞里现身,远远地向他们招手道:“傻站着干啥,快过来啊,好不容易打开城门了!”
露五渊大吃一惊道:“咱们还进城啊!”
柳若萍恼道:“不进城我进去斩他们干什么!”
露五渊苦笑道:“你杀了他们的人,还敢堂而皇之地进他们的地盘去?”
柳若萍不屑道:“杀他们是迟早的事,他们也不在乎多活那么一年两年的,快进来吧,别罗嗦!”
露五渊和狗顺对望苦笑,携着小婷,迟疑着走进了深沉幽静的城门洞,来到了柳若萍身旁,在柳若萍的引导下,跨过了那道已然洞口的石门。
往地面随意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只见地面横七竖八躺满了十来条兵丁的尸体,俱皆从脖子上汩汩流出鲜血,已经染红了城门旁边的土地。
小婷惊得失声娇呼、浑身颤抖。
狗顺爱怜地用粗壮的胳膊揽住她的香肩给她以安慰。
柳若萍满不在乎地淡然一笑道:
“激动什么,这个世道就是这样,要想保存自己不被别人伤害,那就是你下手要比别人更狠一点!”
露五渊苦笑着摇头道:“夫人,要去哪里,赶紧带我们离开吧,我们要达到你那境界也还需要时日!”
柳若萍微微一笑,不再多言,拧身就往城门延伸过去的那条宽阔马路奔去,此时这条马路上也是空无一人,刚才进城的老百姓们害怕牵连己身,早就一哄而散、隐归天际了,而早先就在里头的行人,可能嗅到了血腥气息,怕殃及池鱼,也溜之大吉了。
百姓们各自闭门不出倒能理解,奇怪的是,发生这么大惨案,也不见有官兵过来处理现场。难道真地是被那什么大魔头吸引过去了,只留了这么几个残兵剩勇在这里看守城门?
这个城市看起来很气派,马路宽阔,要按照在中国时那马路的说法,可以说是八车道了,道旁古木参天,粗大枝干上还挂着大红灯笼作为路灯,道旁商铺林立,商铺和马路之间还有宽敞的人行道,那些商铺的门脸俱都涂着金漆,闪闪发光,门前旌旗招展,显出一派繁荣的气象。
然而此时却也都是门户紧闭,门前空无一人。
黄昏的暗色已越来越淡了,大红灯笼也无人来点燃里边的油灯,在高大树木繁茂枝叶的浓荫遮蔽下,马路上沉浮着一股阴冷凄恻的凛然气息,看来这里是真地发生什么事了!
柳若萍沿着马路疾掠一阵,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了下来,四处张望片刻,再侧耳倾听一小会,便做出了判断,回身向坠在后边已跑得气喘吁吁的三人招手致意。
待三人终于走近了,她竟没有停驻歇息的意思,往西边的路口一拧身就奔。
露五渊不满喊道:“夫人啊,你倒是身轻如燕,是不是也得考虑考虑兄弟姐妹们的脚力有限啊?”
柳若萍头也不回沉声道:“现在城门口躺着一堆尸体,而马路上除了你们外一个人都没有,你们要是觉得这不算什么事,就踏踏实实坐在那里休息吧!”
露五渊心尖颤了颤,皱着眉头喊道:“啊,夫人啊,真是上了你的贼船想下也下不来了!冤死吾也!”
嘴上这么说,脚底哪还敢停留,使出吃奶的力气甩开脚丫子猛跑,狗顺干脆已经将小婷背在背上了,小婷实在累得够戗,也不忸怩了,顺从地趴在狗顺宽厚的背上,狗顺不愧是当过兵行过军的,虽然小婷身子轻,但背着一个人也不是那么好受的,不过他依然走得呼呼生风,一点不比毫无负担的露五渊落后。
跟着柳若萍在街区里七拐八弯,开始的路程,都是一样静悄悄地毫无声息,天光也彻底隐没下去,这晚的月亮气层没有跟着生起来,所以眼前十分暗黑,只是凭着路旁某些房子里隐约射出的光亮和柳若萍天赋异秉的敏锐知觉力,才不至于茫然失措,然后逐渐地,大概行了一盏茶的功夫,前方终于传来隐隐的声息,并且那个方向的夜空也显得格外暗红,那些幽红的光影通过空气传播,也往它的四周辐射,几人立身处已然在它的影响范围,因此已可依稀辨物。
柳若萍精神大振,加快脚步,往前疾扑。
露五渊惶惑道:“夫人啊,那边似乎有很多人的样子,咱们应该敬而远之才对啊,你却反而要往火坑里扑?”
柳若萍却语声兴奋道:
“你懂什么?如果我估计没错的话,应该是太行煞星仇刃天来了,这样的大魔头光临,那还不上演一场精彩大戏,要是错过了,那岂不是要终生遗憾!”
露五渊听得心里又是一凉,这大魔头一个接一个地见,这滋味可真不好受,可柳若萍一副惟恐天下不乱的兴奋样子,他也只能徒叹奈何!从一定程度上讲,柳若萍也是一个女魔头,他们已落入她的魔掌,蹦跳已经完全不能自主了。
再竭尽全力奔跑一阵后,终于看到柳若萍在前方路口处停了下来,并且不再有继续发动的意思,而是默立不动了。
露五渊看到了希望,就象上学时长跑终于接近终点然后咬牙飞奔最后一程一样,他拼尽最后气力飞奔到了柳若萍身边,来不及看一下眼前情形,先一屁股坐在地上捣气。
狗顺也是随后赶到,放下小婷后,他竟还有余力,一眼看清眼前情形,忍不住惊呼出声。
这一惊呼也激活了露五渊,他忙抬头沿狗顺的视线看过去,顿时也是忍不住地“啊!”地一声。
只见前方惊现一片广大的广场,广场外围密密匝匝地全是持着火把、提着灯笼的兵勇,把这一片天地照得如同白昼一般明亮,有了明亮的光芒和开阔的视野,再放眼望过去,又发现里边几层的兵勇全都长弓长矛,枪尖在火光映照下闪烁着森森寒光,全都对准了场中心的几个人物。总之是里三层外三层地将中间一块圆形核心区域围了个水泄不通。
由于距离相对较远,因此场中央人物面目看不大清,但形势是一目了然的,是两拨人在对峙,一边是两个人,一边是四个人。两拨人马似乎都在蓄势待发,但却谁都没有率先发动。因此只在空气中凝结着一股沉重紧张的气息。
从兵勇们的箭弩枪尖的指向来看,却似乎还是那两个势单力薄的人是他们的敌人,由此看来,竟是孤胆双雄独抗千军万马之势。
先不说胜败了,光是那股居然没被吓趴下的豪气就已经足可让人景仰了。
露五渊心情澎湃,柳若萍却又不安分了,身形又动,悄悄往另外一个方向潜伏了过去。
露五渊忙掉头看过去,才恍然发现原来在广场的这一侧还有一个高台,有点象学校体育场的看台,上边竟也密密麻麻站满了人,看一下服饰,有武士装扮的,也有平民打扮的,意态悠闲,似乎是些闲来无事出来看热闹的人们。怪不得街上都没了人,原来都跑到这里看热闹来了,露五渊不由得在紧张的气氛中感觉到了一丝诙谐的意趣。向狗顺一招手,也随着柳若萍往看台方向摸去。
那些官兵注意力全在场中央的人物身上,因此他们的行动竟丝毫未引起他们的注意,就算有人注意到了,也可能只是把他们当成看热闹的人们,并不能引发他们的警觉。
很快,四人就融入了看台上的人们,并且磕磕碰碰的,还找了一个不错的观望位置。
由于融汇到人群当中,不是只和柳若萍在一起,暂时隐蔽了可能的风险,露五渊很快就找到了看客的感觉,心态顿时变得闲适起来,悠哉游哉地放眼去仔细打量场中的各英雄人物,由于那两个人独抗千军万马的豪气确实让他敬服,因此他自然先看向他们,当他的目光甫一接触那两个人中其中一个的脸面时,他不由“啊”地一声,惊跳起来,旁边的狗顺也几乎同声惊呼,两人的异常表现惹得旁人纷纷侧目看向他们,露五渊和狗顺对望一眼,心中的惊讶自不待提,脸上的焦急却也分明写在脸上。
原来那两个人中间的一个竟然是苟雄,那个愤然离他们而去的狗熊兄弟。
他怎么会和这么多官兵干起架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