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士兵后头的成玛一张脸黑沉得宛如一潭地狱死水,双眸里滚动着一簇又一簇的怒火。
他从一片红甲里走了出来,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三具尸体上。
虽是朝夕相处了几载,出生入死的同伴,此刻却无半分的同情,甚至连尸身也没给收回来。
面色阴沉道:“无用的蠢货!”
随即看向苏珩。
虽然仍是那张狰狞到极致的脸,表情却再次有了变化。
一双眼睛里甚至闪着兴奋的光,仿佛抓住了有趣的猎物。
“方才一番交手,想必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只要你乖乖向我跪下投降,兴许我还会赏你一个全尸。”
他缓缓地抽出腰间的大刀。
这刀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鲜血,竟在日头的照射下泛出成片的暗红色,还隐隐约约飘来些血腥气,令人作呕。
他摸了一下光滑的刀面,狡黠一笑:“你不过才一人,我身后可是有几千兵马,你能奈我何?”
苏珩眸底一片漠然,当即越过成玛的视线,不紧不慢地捡起地上的大刀。
一边漫不经心地弹了两下,一边弯唇向面前的一众大绥士兵挑衅道。
“杀死你们这群蝼蚁,我一人足矣。”
最后一个音刚发出,一阵惊悚的尖叫声随之而来。
“将军!”
只见一个红色甲兵“砰”的一声往后倒了下去。
穿着护甲的心口直接被一把熟悉的大刀硬生生地穿透了,鲜红的血液汨汨而出。
成玛原先揪着护卫衣领的手青筋暴突,险些将牙咬碎。
一瞬之间脸色变得无比阴沉。
若是方才他反应慢上一秒,若是没来得及找人格挡……
现在早就是地上那坨僵硬的尸体。
他怒视着面前的黑甲青年,冷笑了一声。
真是厉害又难缠的对手。
随即摆手道:“弓箭队上,谁能将他射死,谁就是下一个副将!”
大绥士兵之所以凶勇好战,嗜杀无数,全是仰仗率军将领的雄风。
可他们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不怕死的人。
不仅敢单枪匹马地杀了他们三名副将,甚至还敢当众朝他们的将军放明枪,心中怒火难灭。
成玛果真不是个好对付的。
被当众侮辱后,果断向一众士兵抛出了橄榄枝,以高官厚禄引诱他们为他卖命。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一众弓箭手蠢蠢欲动,纷纷挽起手中的弓驽,朝苏珩所在的方向瞄准。
只见年轻的黑甲青年站定在巷子口,身上的战甲泛着刺眼的银光,手中的长剑更是冷冽如寒冰,衬得他俊秀的面庞英气逼人。
此刻的他,握紧长剑的指骨发白,淡淡道:“痴人说梦!”
下一刻,数不清的暗箭从天而降,就像白日里一场令人防不胜防的暴雨,晴天霹雳,黑云笼罩。
它们全都不约而同地朝着黑甲青年站定的方向飞去。
此场面比当日王府的箭阵还要骇人数倍。
苏珩一步也未曾退,攥紧手中的长剑飞挽。
一张俊美的脸庞,此刻却杀意凛凛。
无数次的旋转拂起间,宛如蛟龙入海,在一阵阵惊天骇浪的暴击声中,一簇又一簇闪着银光的浪花被溅落在地。
藏在屋檐之后的一众大康弓箭手都惊呆了。
小侯爷这是在以自身为诱饵,消耗大绥的箭矢。
只是在这样密集的箭雨下,哪怕身手再好,也绝对撑不了多久。
冯宸安拧眉道:“再这样下去不行,我们得去帮小侯爷!”
罗杨按住他的手,劝道:“再等等,小侯爷还没下令,绝对不能私自行动!”
“可是,万一……”冯宸安忐忑不安,“万一他撑不住……”
罗杨斩钉截铁地堵住了他话头:“没有万一!我相信小侯爷!”
场外的大康士兵一颗心摇摇欲坠,而以身犯险,深入虎穴的苏珩却越战越勇,仿佛一点也没影响到他。
挥舞长剑的动作越来越快,可无奈箭矢实在是太多了,有些甚至险险擦着他的手臂而过。
他眉头微蹙,再这样下去定然讨不到半分好。
锐利的目光悉数打量了周遭的一众事物,狭长的桃花眸忽而一亮。
旋即唇角微勾,脚尖蓄足全力,轻轻踏着身旁不远处的枝干,凌空一跃而至翘檐之上。
由于他移动的速度实在是太快,就好比上窜下跳的树猴,无比灵活。
弓箭手根本还没来得及瞄准,便见他从锁定的位置一闪而过,轻盈地避开了每一支迟疑的箭矢。
甚至还趁间隙一脚踢松了某户房舍用来挡风的木门。
双手一扬一挡间,轻而易举地挡住了数以百计的箭矢。
“将军,没剩多少箭矢了!”喊叫的自然是大绥士兵。
成玛一张脸沉了下来,目光阴鸷地锁着不远处的黑甲青年。
眼看箭雨越来越疏,苏珩有所察觉地朝成玛勾了勾唇:“大绥就这点能耐?”
下一秒,果断抛了手中插着满满当当箭矢的门板,利刃再次出鞘,直奔成玛而去。
成玛并没多想,立马狠戾地挥舞着手中的大刀,咬牙吼道。
“防守!防守!所有人给我上!给我踏平这座城池!”
“杀掉黑城的男人,掠夺他们的财富,蹂躏他们的女人!”
“让黑城沦为大绥的囊中之物,让黑城一众百姓尸骨无存!”
成玛挥起锋芒毕露的大刀指挥,狠戾道:“去死吧!”
一众大绥士兵见主将如此英勇神武,纷纷举刀朝前冲去。
转眼间,红甲一波接一波地向前翻涌。
苏珩握紧手中的长剑,一步也未曾后退。
灿烂日头下的利刃宛如一道闪光的寒影,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大绥士兵一波又一波地涌上来,他的脚边均已堆满尸体。
哪怕此刻他的铠甲上全是血迹,脸上也全是血迹,但他好像永远也不会疲惫一样,依旧笔直地握紧手中滴血的长剑。
成玛见黑甲青年越战越勇,连一丝怯意都没有。
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暴怒,径直提起手中那把又重又沉的宝刀。
一个箭步,越过数名士兵,直往黑甲青年的脖颈探去。
对普通人来说,成玛的动作已经快到不可思议。
可惜,再快也没快得过苏珩的剑。
就是这么一把薄而细的长剑,一瞬之间挡开了那把要了无数人性命的地狱屠刀。
它仿佛像一条凶猛的毒蛇,无孔不入地往成玛笨重的身躯探去。
成玛咬牙,挥舞着双臂,拼尽全力横刀一挡,直接将苏珩攻击的步伐打乱。
又趁他不备之际,一掌拍至他的胸膛,随后一脚将他踢飞在地。
哂道:“你的情况好像不太妙!”
话音刚落,并未给苏珩垂死挣扎的机会,当即抡起大刀朝他脖颈劈去。
由于天生体型的差距,苏珩在这方面并没讨到好。
他不仅要应付一众蠢蠢欲动的大绥士兵,更要应付骁勇善战的成玛,连一丝分心都不许有。
成玛力大无穷的一掌分毫不差地落在了他的心口上。
他当即涌出了一口鲜血,只是临到喉咙之际,又勉强将血咽了回去。
眼见面前的刀尖即将落在他的头上,千钧一发之际。
他一手撑地,一手执剑,灵巧地侧身避开了冷冽的锋芒。
成玛砍了个空,脸色难看极了。
盯着苏珩的目光,像是盯着砧板上的鱼肉。
他冷道:“中了我一掌还能站起来的,你是第一个。”
苏珩浑不在意地抹了抹脸上沾到的血迹,再趁他不注意的时候顺手抹去嘴边溢出的点点血迹。
此刻站得笔直,仿佛一点也没伤到,依旧是那个意气风发的黑甲将领。
他松了松被强大力道震得发麻的手腕,朝成玛勾了勾唇:“这就是你的全部实力?也不过如此。”
“可恶,我看你还能嘴硬到什么时候!”成玛再次挥刀向前劈来。
苏珩以剑相抵于胸前,堪堪避过了他的下一掌,可无奈成玛的力气实在太大,直接将他震退了好几步。
他长剑一挽,拂开了无数把朝他冲来的大刀后又再次踏空而起。
仿佛鹰击长空,唳声飞扬,所到之处一片哀鸣。
成玛见身前的黑甲青年在数不清的攻击下,依旧能轻而易举地避开他的每一道刀锋。
心中愤愤不平,连一个喘息的机会也没给他。
当即又挥起大刀,使出浑身力气朝他劈去。
这刀,似乎卷挟着暴风骤雨,急切又猛烈,仿佛下一秒就要将苏珩生生砍成两半。
夏程一众人看得提心吊胆。
只见苏珩此时被成玛的力道逼得无路可退。
身前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刀,身后是粗壮的树干,周围是一众怎么杀也杀不完的大绥士兵。
再这样下去,只怕他就要死在乱刀之下。
罗杨忍不住开了口:“小侯爷要撑不住了……”
依稀可辨,小侯爷在面对成玛的时候,明显不如前面几人那般游刃有余。
成玛毕竟是个身经百战,有着丰富对战经验的狡猾将领。
哪怕小侯爷再厉害,在他眼里,或许也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不值一提。
“他看起来像是受了伤,而且伤得不轻。”晁超眉头紧锁,“实在不行,我们一起上。总不能让小侯爷一个人扛下最猛的攻击。”
夏程越看越揪心,不禁想起牺牲的数百名弟兄。
小侯爷能以一挡十,以一挡百,可若是几百呢?几千呢?
以他的身手固然能杀出重围,可他身后是黑城百姓。
只要他没倒下,他就永远挡在百姓前面。
“小侯爷已经单枪匹马地战斗了这么久,仅凭一己之力拖了大绥士兵这么长的时间……”
夏程抹了一把泪,继续道:“我们不能再坐以待毙,全部人打起精神来。准备偷袭,绝对不能让大绥士兵踏过这条防线!”
一句轻飘飘,不甚清晰的话语,说得一众大康士兵血脉贲张,生出无限的安全感和希冀,士气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他们都知道,小侯爷的身后并没有支援的兵马,只有手无寸铁的老百姓。
小侯爷不能退,他们也不能退。
这就是英勇无畏的大康儿郎,这就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黑城将领。
就在他们胆战心惊,恨不得冲出去拼个你死我活的时候。
却见黑甲青年突然一笑,长剑一松,顺势换了个手接剑。
在成玛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刀锋从没有防备的另一面飞过。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拂过他的脸,在其上留下了一道血淋淋的伤痕。
而苏珩一个利落的闪身,敏捷地从成玛的身边巧妙掠走。
成玛不可置信地迅速回头制止,可还没来得及出手,猝不及防又被当空划了一刀。
他心中大惊,额上大滴大滴地涌出密汗,混着脸上的血,十分瘆人。
因着身前护甲的坚固程度,才没被当场穿透皮肉。
可现在,连保护他躯体的护甲竟也被长剑当场卸下。
此刻的他就像是砧板上没有任何保护的鱼肉,若是屠刀落下,他就会一命呜呼。
成玛并不是没有头脑的人。
他想要取胜,想要拿下黑城向大绥国君邀功,可也不想就此平白无故地丢了性命。
眼下绝对不能再与此人缠斗。
他一边谨慎地后退,一边朝身侧的士兵喊道:“皇上说了,谁能拿下大绥将领的头颅,就是此战最大的功臣,就能授予爵位!”
“趁现在,给我上,杀了他!建功立业!”
论功行赏,在任何时候都是最刺激军心的办法。
身旁的大绥士兵闻言,更加热血沸腾。
特别是现在,对方的将领已然负伤,是取他首级的最佳时候。
不过片刻,一波又一波没有任何阵性,凌乱无序,只有一腔孤勇又不怕死的大绥士兵朝苏珩涌了过来。
苏珩见此情景,弯了弯唇,长剑一挥,大喊:“机会来了,放箭!”
话落,脚尖轻点,一跃而至屋檐之上。
金阳当空,数以百计的光影不断交错绽放,落下一个又一个黑影。
晌午已过,拂来了丝丝的秋风。
可惜,吹不散此地浓重的血腥气。
不仅他们没料到苏珩的身后藏着一支弓箭队,就连成玛也没料到。
一瞬之间,场上发生了巨大的逆转。
原先杀气腾腾的大绥士兵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防备。
转眼就如斗败的公鸡,死的死,伤的伤,几乎一大半全数躺倒在地上……
成玛看着不断折损的兵力,当即一口鲜血喷出:“都给我退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