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美的理性思考,第一个反应是觉得碰到疯子;他并不觉得好笑,他也知道这王妃和自己的军师一样,偶尔会讲一些疯话。
但是,看到有军同行的杨汝范和曾韶等人显然有一致的想法,徐美马上知道事情不简单。
正常的谈判,此时有军应该要露出筹码,让敌军知难而退;徐美看着杨汝范和曾韶,想说这两个人总知道该怎么谈判吧。
杨汝范却只说:“濮公元帅请速退,免生灵涂炭。”
还有一种谈判,就是虚张声势,明明手上没牌,却要喊很大,吓退敌方。
但是,这种谈判方式,还是得透露一点什么,敌方才有误解的空间。
现在,有军却是什么都没有。徐美疑惑了,转头看着军师邵军。
邵军也一头雾水,直接问林凤仪:“林大组长,你这次又变什么花样?难道你把飞弹穿越运来了吗?”
双方都听不懂邵军在说什么,但看起来林凤仪懂。
林凤仪说:“你这太low了。等一下我会让你知道。如果你能让徐美立刻全军解除武装、开始撤退,还来得及。”
邵军一直往清城的城墙上面看,不但看不到飞弹,连个机关枪都没有,看到投石炮就说:“你把投石炮西转,是想炸毁霄河堤防吗?那霄河一点点水,你别想水淹七军,水淹膝盖就不错了。”
林凤仪笑笑不答。
邵军只好对徐美做了一个“她在吓你”的表情。
徐美说:“顺天元帅,前日所云之投降要件,仍为有效。汝其苦劝彼等,莫令清城城墙与百姓俱为齑粉。”
杨汝范欠身答说:“此语亦回赠予濮帅。”
双方回阵了。
此时天色已渐渐昏暗,雍军忙着覆盖炮弹并垫高,没有利用这最后一点时间炮击。
但是有军却发射了一批『箭包』,箭上有纸糊包裹,落在雍军的阵中就破了,一看却是洒出一堆盐,让雍军觉得莫名其妙,回报元帅和军师。
林凤仪登上城墙,遥遥看到邵军也登上徐美在洼地中的指挥台。
两个人用手各自做成望远镜的样子,互相望着。
实际上当然没有望远镜,邵军只是要让林凤仪知道“我看你变什么花样”,林凤仪也只是要让邵军知道“看你能不能让他们赶快投降”。
接着林凤仪做了一个手势,城墙下的炮车开始往河堤轰击,三颗战雷炮,砰砰砰,就让霄河的水奔流而出,迳往霄里湖洼地流过去。
水很快地漫延到整个洼地,并开始积水。
这是雍军早就料到的情况,并不担心;顶多淹到小腿肚、而且很快就会退掉的水,只是小小的困扰。
林凤仪趁双方视线还清楚的时候,再做了一个手势。
此时城内十个塔座,已纷纷竖起了柱子。
十丈高的塔柱,不但远远高于城内所有的建筑,而且也高出城墙许多,邵军当然看得到。
前三根立起来的时候,邵军的身形还是一副好奇的样子;到了第七根柱子立起来时,可以看到邵军已经开始坐立不安。
从城墙上,可以看到邵军正对着徐美急切地比手划脚,甚至还搬了矮几,整个人站在上面。
徐美大概不是很明白怎么回事,但林凤仪知道,邵军是在要求全军必须站高、远离积水——这对洼地中的七、八万大军来说,当然是办不到的。
八万军要在水中找到电线并且截断,也是不可能的事;更何况,这些人完全不知道要找的是什么东西,除非唯一能认出来的邵军自己在水里捞。
“现在唯一能救人命的,只有马上举白旗了。”
林凤仪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想着诸葛亮也有火烧藤甲兵的为难。
又过了一刻钟,天色整个暗下来了;城墙上最后仍看不到雍军有投降或放下武装撤退的行动。
西方出现了第一道闪电,距离很远。
藉着闪光,可以看到雍军固守着在洼地中的阵线,并已全部披上蓑衣。
雷声并不大,对连日来习惯炮击的部队来说,完全没有影响。
第二道闪电,在清城西方距离大约五里。
闪光更亮了,可以看到指挥台上邵军仍然在热烈地比手划脚,徐美召集了几个将领一起讨论;隐约看到邬仁美也在台上。
雷声隆隆,看得出来指挥台上每个人都不得不大声吼叫。
开始下起倾盆大雨。
第三道闪电,这次在清城西南方不到两里,可看到打在霄河西岸一棵大树上。
指挥台上邵军仍在大吼大叫,其他人似乎在安抚他。
还有人指着洼地边的几棵大树,大概是指雷顶多打到树上。
雷声震动了大地,整个洼地的雍军仍不为所动,看着南边的有军,也等待着雨停;大家都知道,这雨只会持续一个时辰,然后水很快会退。
林凤仪再叹了一口气,下令吹号。
十个塔座全部接上了开关。
第四道闪电,打在城西的一根柱子上的铜针,一瞬间放出刺眼的电弧;几乎同一时间,霄里湖洼地的西半边一下子,整个上空闪现十八个太阳的光芒笼罩雍军。
两边的阵营惊愕地看着这不到半秒的神迹,周遭一切似乎都安静了下来,没有人听到雷声。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失去了视觉听觉几秒钟。
接着,在回响的雷声中,是些微的、但愈来愈大声的哀嚎;大雨中的空气似乎弥漫着焦味。
林凤仪回过神来,赶紧下令吹号,让十个塔座切换到接地。
旁边是身经百战的杨汝范和曾韶,似乎也被吓坏了;整个城墙上的守军几乎趴在城垛上才能勉强站立。
林凤仪自己也吓得喃喃自语:“够了,这样就够了,一次就好了……”
城墙上人们从震撼之后刚恢复的视觉和听觉,依稀听到雷声回响着,以及铁块撞击或坠地的声音此起彼落:武装到牙齿的雍军兵士倒了一大片,也有一些人还在翻滚,有人痉挛般抽搐着。
就像刚刚炮击霄河河堤一样,先是垮了一角,然后垮了一片,最后全面溃堤。
大雷雨中的雍军阵线也是一样,西半部已经没有人站着,接着从中央往东半部开始有士兵软倒、也有人抛下武器向后逃跑,接着是整列整列的士兵转身向后跑,然后整片整片。
二十几万人都在大吼大叫,听不清楚叫什么。
大概伤痛的哀嚎和恐惧的嘶吼夹杂在一起。
还没进入洼地的后备部队是什么情况,大雨中看不到。
等大雨停了、天色又转亮时,洼地只剩下遍地一半浮出积水的尸体、铠甲和兵器,还有一些倒在地上呼天抢地的人,不知是受伤还是精神失常;徐美的指挥台上空无一人,只剩军旗湿答答地黏在旗杆上,半个时辰后才渐渐干了而兀自飘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