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筱筠怔怔靠在他怀里,隔着层层叠叠冰冷湿漉的衣裳,感受着他传过来的源源不断的温热。
“进……进云?”她小心翼翼地开口唤他。
李允升如梦初醒。
他松开何筱筠,轻声致歉:“抱歉阿竹,是我一时失态,唐突冒犯了你。抱歉。”
何筱筠张嘴,到底没说什么,只是沉默着摇了摇头。
“回家吧阿竹。”
李允升撑开伞顶在何筱筠的上边,伸手不容拒绝地接过她手里的东西,虚扶着她小心翼翼下山。
“日后,不要一个人来这么危险的地方。”
何筱筠不甚在意地笑道:“上山挑选竹子,遇到雨天是常有的事儿。我今日带了斗笠的,只是方才不慎掉下……”
“我会担心。”李允升忽然开口打断她的话,“我会担心你,阿竹。”
何筱筠瞬间消声,捏紧衣角,半晌说不出话来。她微微低下头,掩饰眸中那一点慌乱。
李允升不得她回应,也不甚在意,只是将伞往她那边愈发倾斜了一些,而后低头看顾她的脚下。
一时沉默。
何筱筠有些不自在,偷偷瞥了好几眼身侧之人,几次张口,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俩人靠得不算近,但同在一柄伞下,又能有多远呢?
走着走着,总是会不经意间碰到彼此的胳膊。
何筱筠不动声色地将手臂往自己这边缩。
身子的碰触可以避免,可是气味不行。
何筱筠小口小口呼吸着,悄悄红了脸。
俩人一路上都没说话,直到巷子口,李允升拉住了她。
他将伞放到何筱筠手上,微微用力,便将那伞往何筱筠那边倾斜。
他隔着一片迷茫雨幕俯视着她。
“回家去吧。”他轻声说道。
何筱筠仰头看他,低低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只是走着走着,她犹豫着回头看了一眼,果然看见那书生站在雨里目送自己远去。
她猛然回头,不敢再看。
可是下一瞬,何筱筠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咬咬牙,转身跑向李允升,而后将伞强递给他。
她正要走,却被李允升一把抓住了手。
书生看着她,轻声问道:“为何回头?”
何筱筠涨红了脸,眼神躲闪着不敢看他,“你家还挺远的,你……你撑伞回去吧……”
李允升轻笑,“左右我也是已经被淋湿了的,无所谓再多淋一些。”
何筱筠支吾着不敢回他。
李允升舍不得逼她,将伞又推了回去,和声道:“回去吧,天色不早了。”
可何筱筠没应。
“左右我也是淋湿了的,打不打这伞,也是无所谓的。”她憋着一口气道,“你……你为什么把伞给我……我便为什么……把伞……给你……”
最后二字,说得极轻。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何筱筠撒手便跑,再没多看他一眼。
李允升讶然,站在原地怔怔看着女子远去,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巷子里。
他待她,不过心疼二字。
心疼吗……
李允升展颜,嘴角泄出一声几不可闻的笑。
……
那日之后,二人之间多了几分说不出来的尴尬。
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何筱筠总是别扭,总是没说两句话便开始脸红。
李允升总是叫她搅得心头发软,看着她的目光,几乎能掐出水来。
乡试放榜,县衙敲锣打鼓过来恭贺李家出了位少年举人。
李父李母大喜,连摆三天流水席,笑得见牙不见眼。
送走最后一批客人,李允升邀何筱筠去河边一叙。
今夜月色甚美,华光洒在人的身上,仿佛为人披上柔软而有光泽的的绸缎。
“阿竹,我考取了举人,你说,我在县里开一家私塾如何?”
“开私塾啊?那可是顶顶好的事情,当然好呀。”
“我考取了举人,想向你讨要一支你亲手做的竹笛,可好?”
“好。”何筱筠一口答应。
“开私塾的地儿,你帮我一起相看相看,可好?”
“好。”
“私塾建成那日,你来观礼可好?”
“好。”
“我娶你,可好?”
“好……”何筱筠猛地回过神来,睁大眼睛看着李允升,“你……你无赖……”
李允升微微倾身,含笑看着她,“我不管,阿竹方才,可是答应了我的。”
何筱筠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来,转头撇开了视线,口中嘟囔道:“我答应你也没用……看我爹爹不打断你的腿……”
“我若是被岳父大人打断了腿,可要劳烦娘子扶我一把啊。”
何筱筠噌一下红了脸,小声骂道“登徒子。”
李允升笑了一下,伸手想摸摸她的脸。可是他的手在空中停顿片刻,最终还是虚虚放在何筱筠的发顶。
“阿竹,我心悦你,万分,非常。”
李允升和父母说过以后,便请媒人去何家提亲。何父虽心有不悦,但念在李允升是个举人的份儿上,略略刁难一二便许了这门婚事。
婚后,李允升在县里开了一家私塾,和何筱筠一起住在私塾后面的小院子里。
一个教书,一个做笛,日子很平静,却也很温馨。
婚后的某一日,何筱筠忽然提起二人初见时的场景。
“你那日见了我,怎的就撒腿便跑?难道我长得很吓人吗?还是咱俩曾经见过呀?”
李允升揽着她,手掌一下一下轻抚她的肩膀,一时沉默。
何筱筠见他没反应,也不在意,自顾说道:
“不过还挺奇怪的,那次之前,咱俩确实是没见过,可我总觉得你面善,忍不住想同你亲近。”
“难道咱俩先前真见过?”何筱筠一骨碌从李允升怀里坐起来,居高临下看着他。
李允升抬头看着爱妻,看她面色红润,看她眉眼开阔,笑道:
“应当是没见过的。只是见没见过有什么重要呢?重要的是,你是我发妻,我是你夫君。”
“那倒也是。”何筱筠仰头想了一会儿,不再纠结,又扑回丈夫怀里窝着。
上一世的她,太痛苦了。那些前尘往事,她没必要知晓,他也不必执着拘泥。
只要这一生,他们幸福便好。
有人曾经问李允升年纪轻轻便过起这般平淡、一眼望得到头的日子,不会觉得索然无味吗?
李允升回头看了一眼何筱筠,嘴角微弯。
和她在一起,已经是他能求到的最好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