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眼下确实除了先睡上一觉,别无他法。
人是拓跋迟劫的,商离是乔装入龙城,不宜露面。若是没有人泄露她的行踪,韩充未必能知道她也在其中。是以,韩充找上门,与她没有关系,那不妨先睡上一觉。
贺兰静不想睡,她只想看热闹。尤其是拓跋迟的热闹。
“你闯的祸,想过怎么收场吗?”贺兰静揶揄他,那语气是极尽嘲讽,“要是收不了场,我来。”
拓跋迟摇摇头,“你怎么总想着用武力解决问题?你是否想过,你也会有打不过的一天。打不过怎么办?这里是龙城,守城将士一万,宫城守卫三千,还有各大王公大臣家的侍卫。你一个人,你能杀多少人?”
贺兰静平静地看着他,“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乱军之中,擒得敌首最好,杀了敌首次之。若是二者皆不能如愿,保命要紧。可眼下第三条路怕是走不了,这是龙城,我们被困住,逃不了。但这是你闯下的祸,我是干不出这等毫无退路之事,只能勉强帮着你收拾。”
“贺兰静,你事事审时度势,可不是次次都能如你所愿。”拓跋迟不是不相信贺兰静的能力,而是她一路走来太过于顺遂,以至于她对危险缺乏认知,过于自信。
“那你说,这次要如何解决?”贺兰静看着门口的火把越聚越多,无名火四起,“因你而起,你自己解决。我也要去睡了!”
拓跋迟目瞪口呆地看着贺兰静转身而去,“这是……”
韩凛拍拍拓跋迟的肩膀,“你是打不过人家吗?”
拓跋迟睨他,“我不能一直占着狼主之位。”
“那就是输了!”韩凛十分笃定,“就算是两任狼主在此,也过不了今日这关。所以,你也不如去睡一觉。”
拓跋迟愣了,“你怎么也这般……”
韩凛说:“他们要的是我,而不是你。”
拓跋迟突然拔出一把刀,“既然如此,委屈你了,做戏还是做足吧!”
韩凛从善如流,“来吧!该打该骂,你不能手软。”
拓跋迟把韩凛捆起一团,推着他走到驿馆外。驿馆已被慕容飞骑重重包围,韩充端坐于马车之内,似乎并不着急。他确实不用急,这里是北燕的都城龙城,插翅也难飞。
“拓跋迟,我们又见面了。”韩充对拓跋迟的刀视若无睹,“你若是想杀他,方才就会直接杀了,带着他走了这么长的路,很显然是没有杀他的打算。又何必呢?你不累,我都替你累。”
拓跋迟被戳穿也没有尴尬,松开握刀的手,笑了两声,“我确实没想杀他,只是不想让他成亲而已。相国追到此地,也不是想把人带走,否则你早就破门而入,不会如此大张旗鼓地包围驿馆。”
韩充大笑,“我确实不想带人走,我是在想,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直接在这里成亲不就好了。只要韩凛和萧盈人成了亲,我的目的就达到了。”
韩凛给拓跋迟递了一个眼色,拓跋迟心领神会,“我有一事不明,还望相国赐教。”
韩充最吃这一套,他最喜欢别人请教于他,“但说无妨。”
“这韩凛与萧盈人的婚事是必须要成吗?”拓跋迟看到韩充身后的萧盈人,这是他第一次见萧盈人,“听闻她是大齐萧太尉的义妹,出身军户之家,擅专跋扈,无才无德,若是萧太尉亲妹,还算是相配,可如此这般之人,又岂能与定之兄为配。”
韩充道:“我世家儿郎建功立业,封妻荫子,新妇的出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为郎婿考虑,而不是只顾自身。”
拓跋迟反驳道:“可萧盈人被逐出太尉府,便是因为她只顾自身,私调夜枭入京,以报私怨。”
“这你就错了。”韩充露出得意的神色,“萧娘子那是为了萧太尉,才会认下这个罪。她一个娇滴滴的女娘,又如何敢擅调夜枭,你以为有了印信就可以吗?没有萧寅的亲笔手书,根本无法调动夜枭。那不过就是萧寅的一个借口,好叫萧盈人顶下这个罪。如此重情重义的女娘,她如何配不上韩凛?你当是那个听闻他入龙城,便自行离去的商九吗?世家女子大都无情无义,事事都只为家族利益,何曾把郎婿的利益摆在首位。”
“萧太尉的家事,相国倒是知之甚深。”拓跋迟叹气,“我是不是可以认为,相国与萧寅早就相识。”
韩充看了一眼在地上不起的韩凛,成竹在胸地说道:“告诉你也不妨,二十年前我与萧寅惺惺相惜,结为莫逆。”
韩凛突然觉得十分可笑,大笑出声,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他才堪堪坐起,“我不明白,萧寅一个寒门武将,二十年前他已掌兵一方,而你不过是征北军的帐前司马,来军中攒军功的世家子弟,你二人惺惺相惜?是大父对你的教养不够,还是你认为自己的境遇与寒门武将相似?”
韩充冷哼道:“你不装了?这不就是你一直想知道的。无妨,我都告诉你,横竖你也出不了龙城。你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吗?这世间将再无世家,人人都可凭才学入朝为官,不会再以出身论贵贱。”
“然后呢?”韩凛对韩充的理想充满期待,但是仅仅止步于此,这不过是个人私欲,“你能这么想,确实是可喜可贺,但是你只能想到不问出身不问过往,往后呢?你可知你要做的这一切,是一条充满艰难与杀戮之路。你想过,该如何去做吗?看看如今的北燕朝堂,还不是慕容家与鲜卑八部贵族占据,我看不到凭才学入朝为官之人。这不过就是你的幌子罢了,冠冕堂皇,成全你的一己私欲罢了。你因才学不显而被拒于朝堂之外,你心怀怨怼,至今你仍自恃至高,以为可以瞒天过海。萧寅承诺你什么?你举北燕之兵助他,他给你一个开国功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倾二十载之力,最后也不过是与韩家先祖一般。”
韩充轻嗤,“自然是不同的,你蒙荫入仕,与我苦心经营二十年,靠自己的双手打下这一切,又如何能相提并论!”
“你所谋不过是你自己,不惜让幽州血流成河,二万将士一夜命丧,而今你却还不死心,冀州十万将士黄沙埋骨。你的双手沾了太多人的血,往后只会更多。你轻人命,视百姓流离于不顾,致将士惨死于不问。像你这样的人,不配高坐庙堂,指点山河。谈什么不问出身,你曾问过那些将士的出身吗?”
驿馆外纷纷攘攘,驿馆内的商离与贺兰静已经悄然离开,锦衣夜行,黑衣蒙面,穿行于龙城深夜的大街。
最终,在清河公主府前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