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备曾发出三次心率异常的提示,最后是提示生命体征消失的警报。
只是那时,马蒂出于礼节,把玉兆调为静音模式。
他两眼发直,呆愣地看着屏幕上的消息提示。
是设备坏掉了吧?还是说……
马蒂心中陡然生出一个猜测。
很快,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不可能。
他瞬间得出了答案。
有人潜入元帅的房间,拿走了中子枪。
马蒂强迫自己忽略种种不合理的细节,十分笃定地下了结论。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他找出的借口,哪怕是几岁的孩童都会觉得蹩脚、可笑吧?
马蒂深吸一口气,朝着紧急通道走去。
为了让年会顺利进行,每一层楼、每一个房间,都被仔仔细细地检查过,连带着紧急通道也加上了锁,为的就是防止其他人混进其中。
好在他有足够的权限。
他拿起玉兆,放置在感应区,打开了门。
马蒂进入楼梯间,坐在台阶上,开始思考。
感性的那一面,竭力遏制着他继续思考,可头脑已经抢先一步,迅速找出了逻辑上的漏洞。
他与朱明工造司先后改造过星穹列车。
那是「游云司命」的列车,因此他们所做的一切,不过是锦上添花。
历经两次改造,他们完全不用担心列车的安全问题。
可是……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能突破重重阻碍、进入元帅的房间,只为拿那一把中子枪呢?
难不成……是「欢愉」星神?
马蒂只能想到这位星神。
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观良先后两次询问元帅的位置,一次是在虚陵,一次则是在星穹列车。
这让马蒂感到有些困惑。
考虑到观良作为元帅的策士长,拥有更多权限,他无法得知对方的行踪,只能猜测观良避开众人、去了一趟虚陵。
不知道为什么,对方又转而问起了中子枪的位置。
那么,答案显而易见。
玉兆已经不管用了,极有可能被元帅遗落在了虚陵。
因此,观良只好询问中子枪所在的位置。
可是,如果想找元帅的话,大可以联系星穹列车啊?唯一的可能,就是元帅不在列车上。
当然,阿基维利也不在列车上,否则怎么会让「欢愉」星神混进去呢?
马蒂大致推算出了真相。
前不久,元帅大人和阿基维利前往虚陵,在离开时,落下了玉兆,他们没有返回列车,去了其他星球旅行。
在此期间,「欢愉」星神找到机会,潜入列车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至于为什么会拿走中子枪……星神的想法,岂是他一个凡人能理解的?
马蒂抖着手,避开设备录下的三段视频,转而查看中子枪的定位。
上面显示,就在十几分钟前,中子枪出现在了仙舟罗浮,出现在了会场之中。
马蒂心下松了口气。
怎么可能会是元帅大人呢?
如果是元帅的话,一定会出席年会,与将军们碰面,并为华庆祝她的二十岁生日。
马蒂继续查看坐标位置。
时间再往前一点,位置则是在宇宙边际。
那是偏僻无人的星系,那里恐怕只有「补天司命」的「亚空间晶壁」吧。
而能在短时间之内,从宇宙边际赶到罗浮的存在……只有星神能做到这一点。
马蒂得出了近乎合理的推测。
他知道,只要点开那三段视频,就能证实自己的想法。
可毫无缘由地,他下意识地抵触真相。
同时,马蒂十分迅速地、从记忆中翻找出被自己刻意忽略的细节。
是啊,如果是元帅的话,一定不会错过华的成人礼。
可是,十年一次的年会,华只此一次的成人礼……元帅为什么不来呢?
元帅那样的人,怎么会粗心大意、落下玉兆呢?
除了元帅,观良的反应也很奇怪,为什么会在官复原职的第一时间,向马蒂询问元帅的具体位置呢?
元帅习惯从结果倒推目的。
那么元帅和观良此举所造成的结果,是什么呢?
观良拿到了元帅的玉兆,而中子枪留在了列车。
这让他们无从探查元帅的具体位置。
马蒂得出一个令他感到匪夷所思的猜测——元帅在躲观良。
可是,为什么?
马蒂深知,只要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很多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他冷不丁想到观良被停职之前,两人看过的那段视频。
视频中,元帅惩罚、准确来说是奖励了倏忽。
没过多久,十王司带走了观良,对方在临走前,让马蒂替他给一个人带话。
当时的马蒂没有多想,依言来到指定地点,最后得知那人是从丹鼎司离职的前任司鼎。
现在想来,实在是太奇怪了。
策士长何必和一个已经离职的人,保持联系呢?当时他的话也很奇怪,什么叫“怕他熬不过去”?能有什么事,会让一路升职干到司鼎的人,熬不过去呢?
看来,观良和前任司鼎知道一个与元帅有关的秘密,一旦暴露,就连前任司鼎也极有可能堕入「魔阴身」。
从结果来看,元帅已经知道了,以至于他丢掉玉兆和中子枪,竭尽全力隐瞒自己行踪,甚至还不肯来罗浮。
马蒂掌心黏腻,手上仍紧握着玉兆。
他开始用另一只手拽自己的头发。
明明看完视频,就能知道真相,他为什么要继续思考下去呢?
马蒂深吸一口气,将玉兆放在身侧的台阶上,把掌心放在西裤上反复蹭着,直至蹭干净所有的冷汗,这才小心翼翼地拿起玉兆,点开第一个视频。
视频中,中子枪的佩戴者步伐极快,走着走着,跑了起来,连带着镜头也有些摇晃。
马蒂看出此人所处的位置,正是星穹列车的走廊。
那人穿过走廊,来到观景车厢,三步并两步来到列车长帕姆身边,开口问道:“埃里克什么时候走的?”
是「开拓」星神阿基维利。
马蒂先是松了口气,在听到星神的话后,又立马紧张起来。
星神很快得到了答案,祂抬腿朝大门走去,中途似乎是看到了什么,猛地顿住了。
很快,镜头前出现了无名客随身佩戴的、车票样式的徽章。
马蒂一眼就认出,那是星神之前送给元帅的生日礼物。
阿基维利气急反笑,一把将徽章塞给帕姆。
“那家伙……真是太过分了!”
“我要把他带回来,然后狠狠朝他脸上揍一拳!”
帕姆收好徽章,满脸写着不解:“埃里克去哪里了啊?”
阿基维利默然片刻,随后道:“他去的是……人类无法抵达的地方。”
“我大概能猜出来他所在的位置,坦白说,哪怕是身为「开拓」星神的我,也从没去过那个地方。”
帕姆张大了嘴:“听起来……好像很危险。”
阿基维利轻笑一声。
接着,镜头的视角突然下移。
阿基维利蹲下身,与帕姆拉近距离。
“那又如何?无名客可以忍受未知,毕竟星海那么大,总会有我们无法抵达的星球……”
星神语气坚定:
“但是,我们绝不能屈服于不可知——”
阿基维利站起身,愤怒地握起拳头。
“等结束这次的「开拓之旅」,我就把他带回来,狠狠揍、不,不只是一拳那么简单,我要狠狠揍他一顿!”
第一个视频结束了。
马蒂蜷缩在台阶上,他目光呆滞,迟迟没能从视频中缓过神来。
什么叫……人类无法抵达的地方?
元帅为什么要去?是为了什么?更改宇宙的本质?将虚假扭转为现实?
马蒂闭了闭眼,抖着手点开下一个视频。
那是宇宙的边界,是不知为何、破了洞的「亚空间晶壁」。
阿基维利讨饶似的双手合十,对高举巨锤、即将落下的「存护」星神说:“抱歉啦,克里珀,能稍微等一会儿吗?”
“不然等会儿出来,又要麻烦你跑一趟了。”
祂看着眼前的星神收回手,语调轻快地道谢:“多谢啦,克里珀。”
镜头一转,对上了一个红发黑眼的少年,和用冰块铸造的人形。
阿基维利停下脚步。
“真有意思……怎么?你们也要加入我们的旅行吗?”
第二段视频结束。
马蒂全身抑制不住地发抖。
先前得出的所有答案,在此刻被彻底推翻。
这根本不是「欢愉」星神的恶作剧!
现在,「游云司命」极有可能已经陨落。
那么,元帅大人呢?
马蒂低垂着头,胸口剧烈起伏着。
他试图用深呼吸控制情绪,最终却还是掉了眼泪。
马蒂无声哭泣着,他拿出口袋巾,匆匆擦拭掉眼泪,点开最后一个视频。
画面不知为何,变得格外模糊,色块就像是融化了的三色冰淇淋,让人分不清、辨不明。
有人朝着星神手中塞了一样东西。
仔细辨认,好像是一把剑?只是剑身上,不知道沾了些什么,颜色看起来格外黯淡。
那人指了下镜头的方向,说:
“他说,不要使用那把枪。”
“务必记得随身携带这把刀。”
“最后……他说,有机会的话,你和他会再次相遇的。”
阿基维利双手握着那把剑,祂像是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星神沉默了好久,久到马蒂以为录音设备也出了问题。
接着,阿基维利踉跄着朝前走了一步,祂干巴巴道:
“好啦,挚友,别躺着了……”
马蒂呆呆地张着嘴,任由眼泪再次掉落。
直到最后……您都记得与我的约定吗?
他用手环抱住自己的双膝,无声地哭泣着。
就像是摔倒在地的孩童,发现四周无人时,会若无其事地站起身。
当他们一看到包容自己、为自己擦拭眼泪的父母时,就会嚎啕大哭。
可是,那个包容他、为他擦拭眼泪的人,已经不在了。
好似周身的空气被抽干,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格外困难。
马蒂大口呼吸着,妄图以此来缓解肺部的不适,直至眼前出现游移的斑点,他这才勉强止住了眼泪。
昔日的种种细节,在脑海中不断浮现,他发现自己真是个蠢货。
元帅也曾将他当作继承人培养,言辞十分隐晦地、提点过他。
对方曾说:“我们仙舟一般不会跨部门调职,都是一点点升上去的。”
那时,马蒂刚加入仙舟,在元帅问起公司内部情况时,只顾着抱怨。
他太过愚笨,没能察觉到元帅的真正意图。
如果、如果自己再聪明一点……如果有他帮助元帅大人处理政务……结果会不会不一样呢?
马蒂深呼吸几次,自虐般开始回想元帅、观良和前任司鼎之间的关联。
既然是司鼎……想必此人是在诊脉或治疗时,发现了什么秘密?他与观良达成合作,决定向元帅隐瞒这件事。
只是好景不长,哪怕前任司鼎离开丹鼎司,元帅还是知道了。
再结合元帅心律异常时,录下的视频,想必这个秘密和「丰饶」离不开关系。
接着,观良被停职三周,官复原职后,他向马蒂索要定位,前往虚陵,却没找到元帅,只找到了刻意留下的玉兆。
马蒂对这个秘密毫无头绪,只能暂时停止思考。
他想,好难熬啊。
没有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好难熬啊。
您不让我探寻宇宙的本质,是一早就知道真相吗?知道整个宇宙,都不过是供高维存在消遣、取乐的虚拟世界?
可如果一切都是假的……那么,为什么我的痛苦却如此地真实呢?
在这个虚假的世界里,您是此世唯一的真实。
可是您也离开了……我们又该怎么办呢?
马蒂鬼使神差地摘下领带夹,盯着较为尖锐的那一端。
他盯着领带夹出神,直至眼泪又一次掉落,模糊了视野,这才悻悻放下。
如果您还在的话,一定会很生气吧。
您会对我说什么呢?会把我骂一顿吗?会把我揍一顿吗?
正想着,玉兆的屏幕闪了闪。
马蒂这才发现,自己无意间把心中的问题,问出了口。
在空荡荡的楼梯间里,他制作的人工智能,用机械的电子音,给出了回答。
“他不会骂你,更不会揍你,他会对你说——”
“你不要学我。”